水浒传中的两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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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幻魔君术窘五龙山 入云龙兵围百谷岭

话说宋阵里破乔道清妖术的那个先生,正是“入云龙”公孙胜。他在卫州接了
宋先锋将令,即同王英,张清,解珍,解宝,星夜赶到军前。入寨参见了宋先锋,
恰遇乔道清逞弄妖法,战败樊瑞。那日是二月初八日,干支是戊午,戊属土。当下
公孙胜就请天干神将,克破那壬癸水,扫荡妖氛,现出青天白日。宋江,公孙胜两
骑马同到阵前,看见乔道清羞惭满面,领军马望南便走。公孙胜对宋江道:“乔道
清法败奔走,若放他进城,便根深固柢。兄长疾忙传令,教徐宁,索超,领兵五千,
从东路抄至南门,绝住去路;王英,孙新,领兵五千,驰往西门截住。如遇乔道清
兵败到来,只截住他进城的路,不必与他杀。”宋江依计传令,分拨众将遵令去了。
此时兀是巳片时分,宋江同公孙胜统领林銶,张清,汤隆,李云,扈三娘,顾
大嫂七个头领,军马二万,赶杀前来。北将雷震等保护乔道清,且战且走。前面又
有军马到来,却是孙琪,聂新领兵接应,合兵一处。刚到五龙山寨,听得后面宋兵
鸣锣擂鼓,喊杀连天,飞赶上来。孙琪道:“国师入寨驻扎,待孙某等与他决一死
战。”乔道清在众将面前夸了口,况且自来行法,不曾遇着对手,今被宋兵追迫,
十分羞怒,便对孙琪道:“你们且退后,待我上前拒敌。”即便勒兵列阵,一马当
先,雷震等将簇拥左右。乔道清高叫:“水草寇,焉得这般欺负人?俺再与你决个
胜败。”原来乔道清生长泾原,是极西北地面,与山东道路遥远,不知宋江等众兄
弟详细。
当下宋阵里把旗左招右展,一起一伏,列成阵势,两阵相对,吹动画角,战鼓
齐鸣。南阵里黄旗磨动,门旗开处,两骑马出阵:中间马上,坐着山东“呼保义”
“及时雨”宋公明,左手马上,坐的是“入云龙”公孙一清,手中仗剑,指着乔道
清说道:“你那学术,都是外道,不闻正法,快下马归顺!”乔道清仔细看时,正
是那破法的先生,但见:
星冠攒玉,鹤氅缕金。九宫衣服灿云霞,六甲风雷藏宝诀。腰系杂色彩丝□,
手仗松纹古定剑。穿一双云缝赤朝鞋,骑一匹黄昂首马。八字神眉杏子眼,一部掩
口落腮须。
当下乔道清对公孙胜道:“今日偶尔行法不灵,我如何便降服你?”公孙胜道:
“你还敢逞弄那鸟术么?”乔道清喝道:“你也小觑俺,再看俺的法!”乔道清抖
搂精神,口中念念有词,把手望费珍一招,只见费珍手中执的那条点钢,却似被人
劈手一夺的,忽地离了手,如腾蛇般飞起,望公孙胜刺来。公孙胜把剑望秦明一指,
那条狼牙棍,早离了手,迎着钢,一往一来,风般在空中相礩:两军迭声喝采。猛
可的一声响,两军发喊,空中狼牙棍,把打落下来,的一声,倒插在北军战鼓上,
把战鼓搠破;那司战鼓的军士,吓得面如土色。那条狼牙棍,依然复在秦明手中,
恰似不曾离手一般,宋军笑得眼花没缝。公孙胜喝道:“你在大匠面前弄斧!”
乔道清又捏诀念咒,把手望北一招,喝声道:“疾!”只见北军寨后,五龙山
凹里,忽的一片黑云飞起,云中现出一条黑龙,张鳞鼓鬣,飞向前来。公孙胜呵呵
大笑,把手也望五龙山一招,只见五龙山凹里,如飞电般掣出一条黄龙,半云半雾,
迎住黑龙,空中相礩。乔道清又叫:“青龙快来!”只见山顶上飞出一条青龙,随
后又有白龙飞出,赶上前迎住。两军看得目瞪口呆。乔道清仗剑大叫:“赤龙快出
帮助!”须臾,山凹里又腾出一条赤龙,飞舞前来。五条龙向空中乱舞,正按着金、
木、水、火、土五行,互生互克,搅做一团。狂风大起,两阵里捧旗的军士,被风
卷动,一连颠翻了数十个。
公孙胜左手仗剑,右手把麈尾望空一掷,那麈尾在空中打个滚,化成鸿雁般一
只鸟飞起去。须臾,渐高渐大,扶摇而上,直到九霄空里,化成个大鹏,翼若垂天
之云,望着那五条龙扑击下来。只听得刮剌剌的响,却似青天里打个霹雳,把那五
条龙扑打得鳞散甲飘。原来五龙山有段灵异,山中常有五色云现。龙神托梦居民,
因此起建庙宇,中间供个龙王牌位;又按五方,塑成青、黄、赤、黑、白五条龙,
按方向蟠旋于柱,都是泥塑金装,彩画就的。当下被二人用法遣来相礩,被公孙胜
用麈尾化成大鹏,将五条泥龙,搏击的粉碎,望北军头上,乱纷纷打将下来。北军
发喊,躲避不迭,被那年久干硬的泥块,打得脸破额穿,鲜血迸流,登时打伤二百
余人,军中乱撺。乔道清束手无术,不能解放。半空里落下个黄泥龙尾,把乔道清
劈头一下,险些儿将头打破,把个道冠打�。公孙胜把手一招,大鹏寂然不见,麈
尾仍归手中。乔道清再要使妖术时,被公孙胜运动“五雷正法”的神通,头上现出一尊金甲
神人,大喝:“乔冽下马受缚!”乔道清口中喃喃呐呐的念咒,并无一毫儿灵验,
慌得乔道清举手无措,拍马望本阵便走。林銶纵马捻矛赶来,大喝:“妖道休走!”
北阵里倪麟提刀跃马接住。雷震骤马挺戟助战,这里汤隆飞马,使铁瓜架住,两军
迭声呐喊,四员将两对儿在阵前杀。倪麟与林銶礩过二十余合,不分胜败。林銶觑
个破绽,一矛搠中马腿,那马便倒,把倪麟颠翻下来,被林銶向心窝卡察的一搠死。
雷震正与汤隆战到酣处,见倪麟落马,卖个破绽,拨马便走,被汤隆赶上,把铁瓜
照顶门一下,连盔带头打碎,死于马下。宋江将鞭梢一指,张清,李云,扈三娘,
顾大嫂,一齐冲杀过来;北军大乱,四散乱撺逃生,杀死者甚众。
孙琪,聂新,费珍,薛灿保护乔道清,弃了五龙山寨,领兵欲进昭德。转过山
坡,离城尚有六七里,只听得前面战鼓喧天,喊声大振,东首小路撞出一彪兵来,
当先二将,乃是“金手”徐宁,“急先锋”索超。两军未及交锋,昭德城内,见城
外杀,守将戴美,翁奎领兵五千,开南门出城接应,徐宁,索超分头拒敌。索超分
兵二千,向北抵敌,戴美当先,与索超礩十余合,被索超挥金蘸斧,砍为两段。翁
奎急领兵入城,索超赶杀上去,杀死北军一百余人,直赶至南门城下,翁奎兵马已
是进城去了。急拽起吊桥,紧闭城门,城上擂木炮石,如雨般打将下来,索超只得
回兵。
再说徐宁领兵三千,拦住北军去路。北军虽是折了一阵,此时尚有二万余人,
孙琪,聂新二将,敌住徐宁兵马;费珍,薛灿无心恋战,领五千兵马,保护乔道清
投西奔走。这里徐宁力敌孙琪,聂新二将,被北军围里上来,正是寡不敌众,看看
围在垓心。却得索超,宋江南北两路兵都到,孙琪,聂新当不得三面攻击。聂新被
徐宁一金刺中左臂,坠于马下,被人马践踏如泥;孙琪夺路要走,被张清赶上,手
起一,搠中后心,撞下马来。北兵大败亏输,三万军马,杀死大半。杀得横遍野,
流血成河,弃下金鼓旗,盔甲马匹无数,其余兵马,四散逃走去了。
宋江,公孙胜,林銶,张清,汤隆,李云,扈三娘,顾大嫂,与徐宁,索超,
合兵一处,共是二万五千,闻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五千兵马,望西逃遁,欲上
前追赶。此时已是申牌时分,兵马鏖战一日,饥饿困罢,宋先锋正欲收兵回寨食息,
忽报军师吴用知宋先锋等兵马鏖战多时,特令樊瑞,单廷,魏定国,整点兵马一万,
准备火把火炬,前来接应。宋先锋大喜。公孙胜道:“既有这枝军马,兄长同众头
领回寨食息,小弟同樊、单、魏三位头领,领兵追赶乔道清,务要降服那。”宋江
道:“赖贤弟神功,解救灾厄。贤弟远来劳顿,同回大寨歇息了,明日却再理会。
乔道清这,法破计穷,料无他虞。”
公孙胜道:“兄长有所不知。本师罗真人常对小弟说:‘泾原有个乔冽,他有
道骨,曾来访道,我暂且拒他,因他魔心正重,亦是下土生灵造恶,杀运未终。他
后来魔心渐退,机缘到来,遇德而服。恰有机缘遇汝,汝可点化他,后来亦得了悟
玄微,日后亦有用着他处。’小弟在卫州,遵令前来,于路问妖人来历,张将军说
降将耿恭知他备细,道是乔道清即泾县乔冽。适见他的法,与小弟比肩相似,小弟
却得本师罗真人传授‘五雷正法’,所以破得他的法。此城叫做昭德,合了本师
‘遇德魔降’的法语。若放他逃遁,倘此人堕陷魔障,有违本师法旨。此机会不可
错过,小弟即刻就领兵追赶,相机降服他。”只一席话,说得宋江心胸豁然,称谢
不已。当下同众将统领军马,回营食息。公孙胜同樊瑞,单廷,魏定国,统领一万
军马,追赶乔道清不题。
再说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败残兵马五千,奔窜到昭德城西,欲从西门进城,
猛听得鼓角齐鸣,前面密林后飞出一彪军来,当先二将,乃是“矮脚虎”王英,
“小尉迟”孙新,领五千兵,排开阵势,截住去路。费珍,薛灿抵死冲突。孙新,
王英奉公孙一清的令,只不容他进城,却不来赶杀,让他望北去了。城中知乔道清
术窘,大败亏输,宋兵势大,惟恐城池有失,紧紧的闭了城门,那里敢出来接应。
无移时,孙新,王英见公孙胜同樊瑞,单廷,魏定国,领兵飞赶上来。公孙胜
道:“两位头领,且到大寨食息,待贫道自去赶他。”孙新,王英依令回寨。此时
已是酉牌时分。却说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败残兵,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
网之鱼,望北奔驰。公孙胜同樊瑞,单廷,魏定国,领兵一万,随后紧紧追赶。公
孙胜高叫道:“乔道清快下马降顺,休得执迷!”乔道清在前面马上高声答道:
“人各为其主,你何故逼我太甚?”此时天色已暮,宋兵燃点火炬火把,火光照耀
如白昼一般。乔道清回顾左右,止有费珍,薛灿及三十余骑;其余人马,已四散逃
窜去了。
乔道清欲拔剑自刎,费珍慌忙夺住道:“国师不必如此。”用手向前面一座山
指道:“此岭可以藏匿。”乔道清计穷力竭,随同二将驰入山岭。原来昭德城东北,
有座百谷岭,相传神农尝百谷处。山中有座神农庙。乔道清同费薛二将,屯扎神农
庙中,手下止有十五六骑。只因公孙胜要降服他,所以容他遁入岭中;不然,宋兵
赶上,就是一万个乔道清,也杀了。话不絮繁。却说公孙胜知乔道清遁入百谷岭,
即将兵马分四路,扎立营寨,将百谷岭四面围住。至二更时分,忽见东西两路火光
大起,却是宋先锋回寨,复令林銶,张清,各领兵五千,连夜哨探到来。与公孙胜
合兵一处,共是二万人马,分头扎寨,围困乔道清不题。
且说宋江次日探知乔道清被公孙胜等将兵马围困于百谷岭,即与吴学究计议攻
城;传令大兵拔寨起营,到昭德城下。宋江分拨将佐到昭德,围的水不通。城中守
将叶声等,坚守城池。宋兵一连攻打二日,城尚不破。宋江城南寨中,见攻城不下,
十分忧闷,李逵等被陷,不知性命如何,不觉潸然泪下。军师吴用劝道:“兄长不
必烦闷,只消用几张纸,此城唾手可得。”宋江忙问道:“军师有何良策?”当下
吴学究不慌不忙,叠着两个指头,说出这条计来。有分教,兵不血刃孤城破,将士
投戈百姓安。毕竟吴学究说出甚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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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个回答  2007-02-15
第十五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

当时公孙胜正在阁儿里对晁盖说这北京生辰纲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只见一个人从
外面抢将入来揪住公孙胜,道:“你好大胆!却才商议的事,我都知了也!”

那人却是智多星吴学究。

晁盖笑道:“教授休取笑,且请相见。”

两个叙礼罢,吴用道:“江湖上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处得
会。”

晁盖道:“这位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吴学究。”

公孙胜道:“吾闻江湖上人多曾说加亮先生大名。岂知缘法却在保正庄上得会。只是
保正疏财仗义,以此天下豪杰都投门下。”

晁盖道:“再有几个相识在里面,一发请进后堂深处相见。”

三个人入到里面,就与刘唐,三阮,都相见了。

众人道:“今日此一会应非偶然,须请保正哥哥正面而坐。”

晁盖道:“量小子是个穷主人,怎敢占上!”吴用道:“保正哥哥年长。依着小生,
且请坐了。”

晁盖只得坐了第一位。

吴用坐了第二位。

公孙胜坐了第三位。

刘唐坐了第四位。

阮小二坐了第五位。

阮小五坐了第六位。

阮小七坐了第七位。

却才聚义饮酒,重整杯盘,再备酒肴,众人饮酌。

吴用道:“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义举事,岂不应天垂象?
此一套富贵,唾手而取。前日所说央刘兄去探听路程从那里来,今日天晚,来早便请登
程。”

公孙胜道:“这一事不须去了。贫道已打听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黄泥冈大路上
来。”

晁盖道:“黄泥冈东十里路,地名安桨村,有一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
投奔我,我曾赍助他盘缠。”

吴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应在这人?自有用他处。”

刘唐道:“此处黄泥冈较远,何处可以容身?”

吴用道:“只这个白胜家,便是我们安身处。——亦还要用了白胜。”

晁盖道:“吴先生,我等还是软取?却是硬取?”

吴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只看他来的光景;力则力取,智则智取。我有一条
计策,不知中你们意否?如此如此。”晁盖听了大喜,颠着脚,道:“好妙计!不枉了称
你做智多星!果然赛过诸葛亮!懊计策!”吴用道:“休得再提。常言道∶“隔墙须有
耳,窗外岂无人?”只可你知我知。”

晁盖便道:“阮家三兄且请回归,至期来小庄聚会。吴先生依旧自去教学。公孙先生
并刘唐只在敝庄权住。”

当日饮酒至晚,各自去客房里歇息。

次日五更起来,安排早饭吃了,晁盖取出三十两花银送与阮家三兄弟,道:“权表薄
意,切勿推却。”

三阮那里肯受。

吴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

三阮方才受了银两。

一齐送出庄外来。

吴用附耳低言道:“这般这般,至期不可有误。”

三阮相别了,自回石碣村去。

晁盖留住公孙胜,刘唐在庄上。

吴学究常来议事。

卑休絮烦。

却说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了十万贯庆贺生辰礼物完备,选日差人起程。

当下一日在后堂坐下,只见蔡夫人问道:“相公,生辰纲几时起程?”

梁中书道:“礼物都已完备,明后日便可起身,只是一件事在踌躇未决。”

蔡夫人道:“有甚事踌躇未决?”

梁中书道:“上年费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东京去,只因用人不着,半路被贼人
劫将去了,至今获;今年帐前眼见得又没个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踌躇未决。”

蔡夫人指着阶下,道:“你常说这个人十分了得,何不着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不
致失误。”

梁中书看阶下那人时,却是青面兽杨志。

梁中书大喜,随即唤杨志上厅,说道:“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生辰纲去,我自有
抬举你处。”

杨志叉手向前,禀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地打点?几时起身?”

梁中书道:“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
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跟着。三日内便要起身
去。”

杨志道:“非是小人推托。其实去不得。乞钧旨别差英雄精细的人去。”

梁中书道:“我有心要抬举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另修一封书在中间,太师跟前重
重保你,受道勒令回来。如何倒生支词,推辞不去?”

杨志道:“恩相在上,小人也曾听得上年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未获。今岁途中盗贼
又多;此去东京又无水路,都是旱路。经过的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
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便兼单身客人,亦不敢独自
经过。他知道是金银宝物,如何不来抢劫!枉结果了性命!以此去不得。”

梁中书道:“恁地时多着军校防护送去便了。”

杨志道:“恩相便差一万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
的。”

梁中书道:“你这般地说时,生辰纲不要送去了?”

杨志又禀道:“若依小人一件事,便敢送去。”

梁中书道:“我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说:“杨志道:“若依小人说时,并不
要车子,把礼物都装做十馀条担子,只做客人的打扮;行货也点十个壮健的厢禁军,却装
做脚夫挑着;只消一个人和小人去,却打扮做客人,悄悄连夜上东京交付,恁地时方
好。”

梁中书道:“你甚说得是。我写书呈,重重保你,受道诰命回来。”

杨志道:“深谢恩相抬举。”

当日便叫杨志一面打拴担脚,一面选拣军人。

次日,叫杨志来厅前伺候,梁中书出厅来问道:“杨志,你几时起身?”

杨志禀道:“告覆恩相,只在明早准行,就委领状。”

梁中书道:“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送与府中宝眷,也要你领。拍你不知头路,特地
再教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

杨志告道:“恩相,杨志去不得了。”

梁中书道:“礼物都己拴缚完备,如何又去不得?”

杨志禀道:“此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和他众人都由杨志,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
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杨志提调;如今又叫老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
人行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公,倘或路上与小人别拗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得?若误
了大事时,杨志那其间如何分说?”

梁中书道:“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便了。”

杨志答道:“若是如此禀过,小人情愿便委领状。倘有疏失,甘当重罪。”

梁中书大喜道:“我也不枉了抬举你!真有见识!”

随即唤老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分付,道:“杨志提辖情愿委了一纸领状监押
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贝——赴京太师府交割。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
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言语,不可和他别拗。夫人处分付的勾当,
你三人自理会。小心在意,早去早回,休教有失。”

老都管一一都应了。

当日杨志领了,次日早起五更,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

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将一小担财帛,共十一担,拣了十一个壮健的厢禁军,都做脚夫
打份。

杨志戴上凉笠儿,穿着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老都管
也打扮做个客人模样。

两个虞候假装做跟的伴当。

各人都拿了条朴刀,又带几根藤条。

梁中书付与了札付书呈。

一行人都吃得饱了,在厅上拜辞了。

梁中书看军人担仗起程。

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监押着,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京城门,取大路
投东京进发。

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

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路上行。

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

五七日后,人家渐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

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歇
息。

杨志赶着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

两个虞候虽只背些包里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

杨志便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
后也慢慢地挨!这路上不是要处!”

那虞候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其实热了行不动,因此落后。前日只是趁早凉走,
如今恁地正热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匀!”

杨志道:“你这般说话,却似放屁!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尴尬去处,若不
日里赶过去,谁敢五更半夜走?”

两个虞候口里不言,肚中寻思:“这厮不直得便骂人!”

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

两个虞候坐在柳阴树下等得老都管来;两个虞候告诉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
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会做大!”

老都管道:“须是相公当面分付道∶“休要和他别拗,”因此我不做声。这两日也看
他不得。权且耐他。”

两个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

老都管又道:“且耐他一耐。”

当日行到申牌时分,寻得一个客店里歇了。

那十一个厢禁军两汗通流,都叹气吹嘘,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做了军健!情知
道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动不动老大藤条打
来;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

老都管道:“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

那众军汉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们时,并不敢怨怅。”

又过了一夜。

次日,天色未明,众人起来,都要乖凉起身去。

杨志跳起来,喝道:“那里去!且睡了!却理会!”

众军汉道:“趁早不走,日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

杨志大骂道:“你们省得甚么!”

拿了藤条要打。

众军忍气吞声,只得睡了。

当日直到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饭走。

一路上赶打着,不许投凉处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呐呐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
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卑休絮烦。

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怅杨志。

当日客店里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早饭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天气未及晌午,
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十分大热,当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崎岖小径,南山北岭,
却监着那十一个军汉。

约行了二十馀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阴树下歇凉,被杨志拿着藤条打将来,喝
道:“快走!教你早歇!”

众军人看那天时,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其实那热不可当。

杨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

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了脚疼,走不得。

众军汉道:“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

杨志喝着军汉道:“快走!赶过前面冈子去,却再理会。”

正行之间,前面迎着那土冈子。

一行十五人奔土冈子来,歇下担仗,十四人都去松林树下睡倒了。

杨志说道:“苦也!这里是甚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

众军汉道:“你便利做我七八段也是去不得了!”

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

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杨志无可奈何。

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也巴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下喘气。

看这杨志打那军健,老都管见了,说道:“提辖!端的热了走不得!休见他罪过!”

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太平时
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谁敢在这里停脚!”

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老都管
道:“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如何?”

杨志道:“你也没分晓了!如何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甚么去
处。敢在此歇凉!”

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他二十棍!”

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

数内一个分说道:“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
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辩!”

杨志骂道:“这畜生不殴死俺!只是打便了!”

拿起藤条,劈脸又打去。

老都管喝道:“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公时,门下军官见了
无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浅,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
个提辖,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直得地逞能!休说y甯O相公家都管,便是村庄一个老
的,心合依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打,是何看待!”

杨志道:“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

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

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

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杨志却待要回言,只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价望。

杨志道:“俺说甚么,兀的不是歹人来了!”

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来,喝一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行
货!”

赶来看时,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六个人,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
凉;一个鬓边老大一搭朱砂记,拿着一条朴刀。

见杨志赶入来,七个人齐叫一声“阿也,”都跳起来。

杨志喝道:“你等是甚么人?”

那七人道:“你是甚么人?”

杨志道:“你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

那七人问道:“你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

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

那七人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
人说这里黄泥冈上时常有贼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头自道:“我七个只有些枣子,别
无甚财务,只顾过冈子来。”

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有人上冈子来。

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

”杨志道:“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却才见你们窥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赶来
看一看。”

那七个人道:“客官请几个枣子了去。”

杨志道:“不必。”

提了朴刀再回担边来。

老都管坐着,道:“既是有贼,我们去休。”

杨志说道:“俺只道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

老都管别了脸对众军道:“似你方才说时,他们都是没命的!”

杨志道:“不必相闹;俺只要没事,便好。你们且歇了,等凉此走。”

众军汉都笑了。

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

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付担桶,唱上冈子来;唱道∶赤日炎炎似
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那汉子口里唱着,走上冈子来松林里头歇下担
桶,坐地乘凉。

众军看见了,便问那汉子道:“你桶里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应道:“是白酒。”

众军道:“挑往那里去?”

那汉子道:“挑出村里卖。”众军道:“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道:“五贯足钱。”

众军商量道:“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吃?也解暑气。”

正在那里凑钱,杨志见了喝道:“你们又做甚么?”

众军道:“买碗酒吃。”

杨志调过朴刀杆便打,骂道:“你们不得洒家言语,胡乱便要买酒吃,好大胆!”

众军道:“没事又来鸟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你甚事?也来打人!”

杨志道:“你这村鸟理会得甚么!到来只顾吃嘴!全不晓得路途上的勾当艰难!多少
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

那挑酒的汉子看着杨志冷笑道:“你这客官好不晓事!早是我不卖与你吃,——却说
出这般没气力的话来!”

正在松树边闹动争说,只见对面松林里那伙贩枣子的客人提着朴刀走出来问道:“你
们做甚么闹?”

那挑酒的汉子道:“我自挑这个酒过冈子村里卖,热了在此歇凉。他众人要问我买些
吃,我又不曾卖与他,这个客官道我酒里有甚么蒙汗药,你道好笑么?说出这般话来!”

那七个客人说道:“呸!我只道有歹人出来。原来是如此。说一声也不打紧。我们正
想酒来解渴,既是他疑心,且卖一桶与我们吃。”

那挑酒的道:“不卖!不卖!”

这七个客人道:“你这鸟汉子也不晓事!我们须不曾说yA。你左右将到村里去卖,不
般还你钱,便卖些与我们,打甚么要紧?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汤,便又救了我们热渴。”

那挑酒的汉子便道:“卖一桶与你不争,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又没碗瓢舀吃。”

那七人道:“你这汉子忒认真!便说了一声,打甚么要紧?我们自有瓢在这里。”

只见两个客人去车子前取出两个椰瓢来,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

七个人立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替换着舀那酒吃,把枣子过口。

无一时,一桶酒都吃尽了。

七个客人道:“正不曾问你多少价钱?”

那汉道:“我一了不说价,五贯足钱一桶,十贯一担。”

一个客人把钱还他,一个客人便去揭开桶盖兜了一瓢,拿上便吃。

那汉去夺时,这客人手拿半瓢酒,望松林里便去,那汉赶将去。

只见这边一个客人从松林里走将出来,手里拿一个瓢,便来桶里舀了一瓢。

那汉看见,抢来劈手夺住,望桶里一倾,便盖了桶盖,将瓢望地下一丢,口里说道:
“你这客人好不君子相!戴头识脸的,也这般罗噪!”

那对过众军汉见了,心内痒起来,都待要吃。

数中一个看着老都管道:“老爷爷,与我们说一声!那卖枣子的客人买他一桶吃了,
我们胡乱也买他这桶吃,润一润喉也好,其实热渴了,没奈何;这里冈子上又没讨水吃
处。老爷方便!”

老都管见众军所说,自心里也要吃得些,竟来对杨志说:“那贩枣子客人已买了他一
桶吃,只有这一桶,胡乱教他们买吃些避暑气。冈子上端的没处讨水吃。”杨志寻思道:
“俺在远远处望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那桶里当面也见吃了半瓢,想是好的。打了他们
半日,胡乱容他买碗吃罢。”

杨志道:“既然老都管说了,教这厮们买吃了,便起身。”

众军健听这话,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

那卖酒的汉子道:“不卖了!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在里头!”

众军陪着笑,说道:“大哥,直得便还言语?”

那汉道:“不卖了!休缠!”

这贩枣子的客人劝道:“你这个鸟汉子!他也说得差了,你也忒认真,连累我们也吃
你说了几声。须不关他众人之事,胡乱卖与他众人吃些。”

那汉道:“没事讨别人疑心做甚么?”这贩枣子客人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一边,只顾
将这桶酒提与众军去吃。

那军汉开了桶盖,无甚舀吃,陪个小心,问客人借这椰瓢用一用。

众客人道:“就送这几个枣子与你们过酒。”

众军谢道:“甚么道理!”

客人道:“休要相谢。都一般客人。何争在这百十个枣子上?”

众军谢了。

先兜两瓢,叫老都管吃一瓢,杨提辖吃一瓢。

杨志那里肯吃。

老都管自先吃了一瓢。

两个虞候各吃一瓢。

众军汉一发上。

那桶酒登时吃尽了。

杨志见众人吃了无事,自本不吃,一者天气甚么热,二乃口渴难煞,拿起来,只吃了
一半,枣子分几个吃了。

那卖酒的汉子说道:“这桶酒被那客人饶了一瓢吃了,少了你些酒,我今饶了你众人
半贯钱罢。”

众军汉凑出钱来还他。

那汉子收了钱,挑了空桶,依然唱着山歌,自下冈子去了。

那七个贩枣子的客人立在松树傍边,指着这一十五人,说道:“倒也!倒也!”

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一个个面面厮觑,都软倒了。

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里推出这七辆江州车儿,把车子上枣子都丢在地上,将这十一担
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内,遮盖好了,叫声“聒噪”,一直望黄泥冈下推去了。杨志口里只
是叫苦,软了身体,挣扎不起,十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这金宝装了去,只是起
不来,挣不动,说不得。

我且问你∶这七人端的是谁?不是别人,原来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
这七个。

却才那个挑酒的汉子便是白日鼠白胜。

却怎地用药?原来挑上冈子时,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刘唐揭起桶盖,
又兜了半瓢吃,故意要他们看着,只是叫人死心塌地,次后吴用去松林里取出药来,抖在
瓢里,只做走来饶他酒吃,把瓢去兜时,药已搅在酒里,假意兜半瓢吃;那白胜劈手夺来
倾在桶里∶这个便是计策。

那计较都是吴用主张。

这个唤做“智取生辰纲。”

原来杨志吃得酒少,便醒得快;爬将起来,兀自捉脚不住;看那十四个人时,口角流
涎,都动不得。

杨志愤闷道:“不争你把了生辰纲去,教俺如何回去见梁中书,这纸领状须缴不
得。”

——就扯破。”

——“如今闪得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待走那里去?不如就这冈子上寻个死处!”

撩衣破步,望着黄泥冈下便跳。

正是∶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秋霜。毕竟在黄泥冈上寻死,性命如何,且听下
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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