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典型的美学特征

如题所述

文学典型作为符合人类审美理想的一种范型模式,文学形象的一种高级形态,它是指写实型作品言语系统中呈现的、显出特征的、富于审美魅力的、含有丰厚历史意蕴的性格,又称为典型人物或典型性格。文学典型一般应呈现如下美学特征: 马克思在《致斐·拉萨尔》的信中批评他说: “我感到遗憾的是,在性格的描写方面看不到什么特出的东西。”从这里,马克思主义提出了审视典型的一个重要原则,即特征性原则。这是典型必备的美学特点。“特征”(charakteristische)的概念,是由德国艺术史家希尔特(hirt,1759~1839)提出来的。
所谓“特征”,是指“组成本质的那些个别标志”,是“艺术形象中个别细节把所要表现的内容突出地表现出来的那种妥帖性”。在希尔特的启发下,黑格尔把“特征性”当作艺术创作的重要原理加以提倡。从外延看,“特征”可以是一句话、一个细节、一个场景、一个事物、一个人物、一种人物关系等。
就内涵而言,“特征”具有两种属性:其一,它的外在形象极其具体、生动、独特;其二,它通过外在形象所表现的内在本质又是极其深刻和丰富的。“特征”是生活的一个凝聚点,现象和本质在这里相连,个别与一般在这里重合,形与神在这里统一,意与象在这里聚首,情与理在这里交融。作家在创造典型时,只要能准确地捕捉到这个“凝聚点”,加以强化、扩大和生发,就可以成功地塑造出典型来。所以,我们把作家抓住生活中最富有特征性的东西,加以艺术强化、生发的过程,叫做“特征化”。
典型的创造是通过特征化实现的,“特征化”在艺术表现中显示了巨大的能量。高明的作家可能通过特征化把上述的各个因素,单独地变为传世之作。如陆游的《示儿》,把临终的遗言变成千古名篇;契诃夫把“打喷嚏”一个细节,生发成一篇名扬四海的小说;杜甫的《兵车行》,是通过一个场景,给我们留下大唐帝国穷兵黩武给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历史画卷;鲁迅通过人血馒头治痨病这件事,揭示了中华民族深刻的历史教训和悲剧命运的根源;尤涅斯库在《秃头歌女》中,通过“夫妻对面不相识”的人际关系,让你产生透心的悲凉。也就是说,上述诸因素无论哪一种被“特征化”了,都可以产生不朽之作。
所以巴尔扎克说:“特征”的特点在于“用最小的面积惊人地集中了最大量的思想”。而文学典型的特征化原则,是要求调动这一切方面特征化的表现力为形成文学 典型的“特征性”服务。这样,对文学典型的“特征性”,就要分两个层次来理解了。
首先,文学典型必须具有贯穿其全部活动的总特征。黑格尔认 为:“性格的特殊性中应该有一个主要的方面作为统治方面”,它就是能“把一切都融贯成为一个整体的那种深入渗透到一切的个性……这种个性就是所言所行的同一泉源,从这个泉源派生出每一句话,乃至思想、行为举止的每一个特征”。也就是说,一个人物性格的最基本方面可以形成这个人物个性的“总特征”。为什么有的学者把典型称为“共名”呢?就是因为真正的文学典型,都必须具有鲜明的“总特征”。
鲁迅笔下的阿Q,他的“精神胜利法”就是这种“总特征”。他自己一贫如洗,他就想“我儿子会阔得多啦”,骂了别人,觉得自己胜利了。他头上有癞疮疤,人家拿他开玩笑,开始他“怒目而视”,后就对人说: “你还不配”。他被人打了,他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他又心满意足地走了。直到最终人家要杀了他了,他还为状纸上的 圆圈画得不圆而羞愧,后来他想“孙子才画得很圆很圆呢”,于是他睡着了。阿q的许多行为都与他的“精神胜利法”息息相关。
此外,像林黛玉的“多愁善感”,像薛宝钗的“世故圆滑”,像王熙 凤的“心狠手辣”等等都是这些典型的“总特征”,使人物成为独特的“这一个”,成为一个鲜·活的富有魅力的生命。所以法国文艺理论家泰纳(hippolyteadolphetaine,1828—1893)也说:“可见艺术品的本质在于把一个对象的基本特征,至少是重要的特征,表现得越占主导地位越好,越显明越好”。
其次,文学典型还必须具有在总特征制约下的丰富多彩的局部特征。如果一个人物只有总特征,而没有丰富多彩的局部特征。那么这个人物即使写得好,也不过是一个单色人物,又称为“扁平人 物”,常表现为某种类型化倾向,是人类叙事文学不甚发达阶段上的产物。
虽然类型化典型和“扁平人物”至今仍有巨大的审美价值,但是自19世纪以来,叙事文学的人物描写毕竟达到了更高的境界。人物性格由单一到复杂,像托尔斯泰那样,使人物性格从心 灵到行动都得到了多层次、多侧面的展现。
安娜·卡列尼娜的性格展现了女人——这种上帝的杰作所包含的母性、妻性、女儿性的全部丰美的意蕴及其生命的奇光异彩。叙事文学的艺术至境追求已经发展到要塑造性格复杂丰满的“圆整人物”的阶段。
黑格尔早就对这种理想的“范型模式”作了呼唤,他说: “性格同时仍需保持生动性和完满性,使个别人物有余地可以向多方面流露他的性格,适应各种各样的情境,把一种本身发展完满的内心世界的丰富多彩性显示于丰富多彩的表现。”黑格尔的意思是说,典型人物的性格不仅要鲜活,而且一定展现人物性格的丰富多彩和多重结合。通过局部特征性,塑造一种十分立体的、呼之欲出“圆整人物”。鲁迅 笔下的阿q形象,可以说已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
有人发现,阿Q的性格中竟有十组矛盾着的侧面:
(1)质朴愚昧但又圆滑无赖;(2)率真任性而又正统卫道;(3)自尊自大而又自轻自贱;(4)争强好胜但又忍辱屈从;(5)狭隘保守但又盲目趋时;(6)排斥异端而又向往革命;(7)憎恶权势而又趋炎附势;(8)蛮横霸道而又懦弱卑怯;(9)敏感禁忌而又麻木健忘;(10)不满现状但又安于现状,呈现了丰富多彩的性格内涵。
然而阿Q并不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所有这些矛盾着的侧面,都是一个被压迫的奴隶,带着其“精神奴役的创伤”,在不同的生活境遇里的必然的反应,而每一种性格特征后面,都能透射出一道历史的折光,包含着深厚的历史内涵。文学典型就是这样,在鲜明的整体特征和丰富的局部特征的展示中,成为一个立体的“圆整人物”,成为显示出无穷魅力的个性。 人类之所以创造典型这种艺术至境形态,用黑格尔的话来说,是想“从他本身召唤出来的东西”中,“认出他自己”,是为了“观照自己、认识自己,思考自己”,因而人类希望能从典型中“欣赏的只是他自己的外在现实”,典型应当为人类“自己而存在”。说到底,人类创造典型,是为了人类“直观自身”的审美需要,追求的是典型所应该具有的审美认识价值,看一看人是怎样在历史和现实中生活的,以及历史和现实的本来面貌如何。这样,凡是世界公认的典型,总是通过丰富多彩的性格刻画,同时显示了“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从而葆有丰厚的历史意蕴。
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果戈理(1809~1852)的《死魂灵》,创造了一系列形形色色的地主的典型形象:有表面上温文尔雅而实际上头脑空虚、懒惰成性的玛尼罗夫,有知识贫乏但却善于经营的女地主科罗皤契加,有惹是生非的无赖罗士特莱夫,有笨拙而凶狠的恶棍梭巴开维支,还有贪婪悭吝的守财奴泼留希金。作者就是通过对这群丑类的刻画,揭露和谴责了农奴主阶级寄生腐朽的本质,从精神道德的高度批判了这些人人性的丧失,指出他们不配有更好的命运,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农奴制的崩溃和灭亡,他们不过是即将进入坟墓的“死魂灵”,俄国的历史必将进入新的一页,从而显示了“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在俄国的历史和文学的发展过程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鲁迅笔下的阿Q这个典型, 同样表现了巨大的思想深度和丰厚的历史意蕴。在阿Q的悲剧命 运里,就有道不尽的“思想”。仅就大的方面讲有: (1)对中国国民性的痼疾的认识; (2)对辛亥革命失败的反思和历史教训的总结;(3)对辛亥革命时期历史面貌的认识和中国农村各阶层状况的分析;(4)对农民革命的必然性和盲动性的准确揭示;(5)对“阿Q相”和“精神胜利”的批判;(6)以及由以上方面所显示的作家思想的睿智、人道的情怀和爱国的赤诚等等。沈雁冰(茅盾)甚至认为,他还有全人类的意义。总之,他是一个说不完道不尽的阿Q。不读阿Q,何以了解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不读阿Q,怎能知道中国人曾经有过怎样屈辱的历史和苦难的人生!这便是典型提供的丰厚的历史意蕴。 典型的艺术魅力,主要来自典型独特的审美效果。这种审美效果,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第一,文学典型以人的生命形式而呈现出无穷魅力。美国现代美学家苏珊·朗格(susannek.langer)认为,艺术是一种生命形式,因此它能“激发人们的美感”。而典型却是按人自身的生命形式创造的艺术形象,因而分外具有一种特殊的艺术魅力,特别具有满足人类在最充分的意义上“直观自身”的审美价值。这种艺术魅力首先在于典型以人的生命形式所展现的生命的斑斓色彩。文学典型给人提供的精神世界是如此丰富,往往令读者叹为观止。
例如《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她的一颗心显得那样晶莹、那样高洁、那样美丽可爱。那是聪慧过人的、诗意充盈的、柔情万种的、富于幻想的、向往着美好爱情的少女之心;又是敏感多思的、眼光超越的、痛苦忧伤的、缠绵悱恻的、向往着自由和舒展个性的诗人之心;还是一颗饱读诗书的、超凡脱俗的、峻逸高洁的、孤独自傲的、宁折不弯的富于东方文化特色的士子之心。
然而这颗心仍出自肉眼凡胎支配的世俗环境,便给这颗心打上了历史的社会的烙印。这使她既有贵族少女的孤僻、乖张,又有着世俗女子的软弱和小性儿。这就使她的恋爱史,几乎成了不断的拌嘴、误解和流泪的历史;使她的叛逆和反抗多存在于心灵的领域,并很难冲破封建礼教的规范,因而只能是无济于事的仅以眼泪和生命相拼的反抗。然而林黛玉灵魂的这一面,从艺术上看,无疑又增添了林黛玉性格的悲剧美,表现了性格的多侧面,以其性格的世俗性与非世俗性的矛盾,拓展了生命的张力,更显得有血有肉,丰富多彩,而具有无穷的艺术魅力。
然而性格的魅力更来自作家塑造的灵魂的深度。即它在何种程度上表达了人类解放自身的要求和改变现存秩序的愿望。黑格尔说:“一个艺术家的地位愈高,他也就愈深刻地表现出心情和灵魂的深度。”由于“这种心情和灵魂的深度却不是一望可知的,而是要靠艺术家沉浸到外在和内在世界里去深入探索,才能认识到”,因此这种“灵魂的深度”一方面是作家的慧眼所在,是作家艺术家超越群侪的标志;另一方面又是文学典型之所以称为文学典型的必备品格。
林黛玉所具有的情感和灵魂的深度,是震撼人心的。她以热烈执着的情感表达的对爱情自由的憧憬,是人类自身解放愿望的体现;然而林黛玉却不是如崔莺莺那样的“爱情鸟”,而是具有全不把贵族阶级的富贵尊荣、仕途经济放在眼里的富于叛逆的性格。 她之所以一往情深地把爱情献给贾宝玉,就是因为宝玉乃是她志同道合的知己。
于是这对贵族青年的爱情故事,便具有了追求个人自由幸福的民主化色彩,他们的反叛,也具有了使封建阶级后继无人的深度,而这两者,都符合历史的发展方向,符合人民群众的愿望。此外,林黛玉这样美丽的灵魂、这样美好的爱情却被封建社会、封建家族给绞杀了,正说明这样的社会、这样的家族的反人 性、反人道的性质。这不仅可以激起人们对现存社会的愤慨,而且明显可以增强人们对封建社会反动本质的认识。作家就是这样通过对林黛玉的情感和灵魂的细致刻画,显示了一种历史的深度、批判的深度和审美认识的深度。
文学典型正是具有了这种“灵魂的深度”,才使它更为闪光夺目。正是上述性格的丰富性和“灵魂的深度”,才使典型这种和人类自身一样的“生命形式”,更具有艺术魅力。
第二,典型的艺术魅力还来自它的真实性。这是艺术创造的原则,更是马克思主义典型观的核心命题,它为艺术典型规定了严格的历史尺度。要求典型具有的真实性,应含有更丰富深刻的历史意蕴。他们提倡对现实关系的真实描写,希望通过卓越的个性刻画能揭示出更多的政治和社会的真理,体现出历史的必然趋势。
上述的像阿Q、林黛玉这样的典型,当他们以扑面而来的“特征性”进入我们视野的时候,便能以他们所揭示的现实关系的真相、真理引起读者的强烈共鸣。由于这些典型所揭示的真理、真相十分深刻,不仅与读者尚处于感性状态的生活体验相一致,而且还能帮助读者把他对生活的体验提高一步,从而把握了社会生活更深层次的本质,弄清了真相,懂得了真理。
于是,读者便会为典型的真实性拍案叫绝,形成一种震撼灵魂的审美激动,产生一种刻骨铭心的艺术感染,使人终生难忘。所以符合历史尺度的真实性,历来是典型塑造的最高追求,也是典型具有艺术魅力的第一位元素。巴尔扎克说:“获得全世界闻名的不朽的成功的秘密在于真实。”
值得说明的是,文学典型的真实性呈现的艺术魅力,并非仅在于它符合历史的尺度,还在于作家人格的真诚。真诚也是典型真实性的一个侧面,透过典型总是折射出作家最真诚的人格态度和情感评价。
《庄子·渔父》中说:“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文学典型,还是作家人格和情感“精诚之至”的表现。阿Q的形象之所以那样感人至深,是因阿Q的背后分明站着一个爱恨交织的鲁迅,他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感态度,犹如一个慈爱的母亲流着泪去鞭打那个她倾注着厚爱的不争气的儿子,透过阿Q可悲可笑的“行状”,我们仍能体会到他那特有的“哀”和“怒”,这是因为在作家冷峻幽默的背后,还有一颗滚烫的心,一个“精诚之至”的爱国者所特有的伟大人格。由于这种人格感人之至,因而它所铸造的典型也华光四射、感人之至,与典型的历史的真实,汇为一种夺魂摄魄的真实性,辐射着无穷的艺术魅力。 黑格尔说: “艺术可以表现神圣的理想。”所以,他把典型直接称为“理想” ,并且认为它高于自然中的原型。这是因为典型是“从心灵生发的”,“在心灵土壤中长着的,受过心灵洗礼的”,“符合心灵(愿望)的创造品”,这“比起任何未经心灵渗透的自然产品要高一 层”。这里所说的“理想”,实际上就是人类的审美理想,而典型便是人类根据审美理想的范型模式创造的艺术至境形态,它已不是自然形态的东西,而是合乎人类心灵愿望的审美的升华物了。
前述一般艺术形象已具有这样的性质,文学典型则更集中地体现了审美理想。老舍在描述典型塑造的审美升华过程时这样写道:“创造是被这表现力催促着前进,非到极精不能满足自己。心灵里燃烧着,生命在艺术境域中活着,为要满足自己把宇宙擒在手里,深了还要深,美了还要美,非登峰造极不足消减渴望。”显然,上述文学典型那样丰满深刻,性格的光辉那样璀璨夺目,实际上便是这样“深了还要深,美了还要美”的审美升华的结果,是人类的艺术创造力在一定的历史时空中,把他们的审美理想张扬到“登峰造极”的程度的体现。由于文学典型总是登峰造极地体现着审美理想,所以,审美理想的魅力,也构成了文学典型的魅力。 新颖性就是典型塑造的独创性。在文学典型的画廊里,绝不允许重复。别林斯基认为,在真正的艺术里, “一切形象都是新鲜的,具有独创性的,其中没有哪一个形象重复着另一个形象,每一个形象都凭它所特有的生命在生活”。所以,文学典型总是古今唯一的,以鲜活的生命形式呈现的十分独特的“这一个”(黑格尔语),别林斯基又称它为“熟悉的陌生人”。新颖的东西,总是富有魅力的。文学典型的新颖性,也符合文学鉴赏的客观要求。
鲁迅曾风趣地说: “我本来不大喜欢下地狱,因为不但是满眼只有刀山剑树,看得太单调,苦痛也怕很难当。现在可又有些怕上天堂了,四时皆春,一年到头请你看桃花,你想够多么乏味?即使那桃花有车轮般大,也只能在初上去的时候,暂时吃惊,决不会每天做一首‘桃之夭夭’的。”
鲁迅的话告诫我们不仅丑的东西重复使人生厌,即使美的事物也不能老是重复,老是让人看雷同的东西,也会失去艺术魅力。所以文学典型总是追求新颖性,以获取更强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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