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发生在那一瞬间

如题所述

在冀原省南端,平野县钱家庄乡的半壁坡上,一辆满载着柴油桶的解放牌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缓慢地行驶着。透过驾驶室的车窗望去,远方重叠起伏的山峦和眼前崎岖坎坷的道路皆是一片白色的冰雪世界。

林强坐在司机旁边副驾驶的座位上,心里焦急不安。

前两天,206井队就知道用于钻探施工的柴油不多了,本打算第二天就去队部拉。可是,老天爷似乎有意刁难人,第二天凌晨竟下起了鹅毛大雪。清早起来一看,天空阴沉沉的,能见度极差,不宜出车。第三天早上,雪总算停了,地上的雪足有一尺厚,连路都分不清,也不大适合出车。可是没办法,若再不把柴油拉回来,钻机就得停钻。最后,作为井队队长的林强决定:不管路多难走,也要出车!他亲自押车,以防在路上遇到不测,便于随时处理解决。

汽车一大早就出发了。若在平时,五六个小时跑个来回,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现在已经过去五个钟头了,才拉上油往回走,还有将近一小半的路程要走呐。换句话说,汽车最少还得走上三四个小时才能回到钻井队。

驾驶室内,除林强和司机小阎外,还有钻井队助理地质工程师徐斌。三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要是柴油下午还送不到,晚上发电机就没办法继续发电,钻机就得停钻;而一停钻,就会影响井队生产进度。所以,三个人心里都挺着急。

可急归急,这天公不作美。眼下大雪封路,前方白茫茫的连成一片,连沟沟坎坎也看不出来。路面上的雪被各种车辆和行人压成很硬实的冰凌,车轮行驶在上面,时常左右打滑,所以不但不能催司机快开,还得叮嘱要稳一点开,雪地里行车最要紧的是保证安全。因此,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慢慢向前爬行。

此刻,汽车行驶的地段是司机们提起就皱眉的钱家庄外的“鬼见愁”。路窄不说,还坑坑洼洼。钱家庄乡是平野县的一个行政乡,乡里经济发展十分缓慢,公益事业几乎没有。平野县虽说是冀原省的一个行政县,但它的地理位置却处于冀、晋、豫三省交界的太行山脚下。名叫平野县,可全县一大半是山地,还不如叫山野县名副其实呢。而冀原省对该县的交通发展又没有给予起码的关注和投入,致使道路千疮百孔、坑洼成片。人坐在汽车上,就跟过去大姑娘出嫁坐颠轿差不多,只不过是车外没有唱歌吆喝和吹喇叭的。

前一段时间,林强所带的冀原省煤田地质局第二勘探队206井队经过三个月的艰苦努力,终于让一口地质探测井在平野县东南部竣工。该井各项技术指标均好于项目设计要求,而且,这是当地第一口地质探测井,也是平野县第一口证明地下有可供开采煤炭的钻井。勘探结果表明,这里的地下煤炭不止一层,其中厚的煤层达七八米,少的也有三米多,可供建矿开采的潜在经济价值十分明显,搞好了,不但平野县可以实现由以农业为主向以煤矿产业为主的跨越式发展,甚至还可以带动相邻几个县的劳动就业率,促进当地经济的大繁荣。为此,平野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参加了钻井竣工验收仪式。县委书记方国民称赞206井队为平野县人民办了一件大好事、大实事,对全县经济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并赠送井队一面“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锦旗。在这口钻井完工时,这些县领导从县城前来参加竣工仪式,四五十公里的路,在汽车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到,除了路上骂几句娘之外,到钻场后再没人抱怨或提起行路难的事了,压根就没想到出点钱修修路。而206井队现已在这里打第三个钻孔了,汽车经常要拉着钻探设备、生产生活用品等从这里经过,他们真是饱受了这条被称为“鬼见愁”山道的行车颠簸之苦。

“这鬼天再加上这破道,还让不让人开车了!”司机小阎低声骂着。

林强身旁的徐斌接茬道:“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这还没进入三九,就在这冰上走了。就这么个走法,我看咱们只有明天早上到家了!”

小阎哼了一声,说:“不会,一会儿过了这半壁坡,我一踩油门保证晚饭前到家!”

“切,阎子,你就吹牛吧!就你这速度,今天晚十点前能到家,就不错了。”

“吹啥牛呀?这话看咋说了,我告诉你,这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刚才我是没敢放开跑,要是放开跑,60迈没问题!”

“60迈?玩命呀!这天跑20迈就不错了,不信我和你比比,我下去跑都比你这车快!”徐斌不屑地说。

“扯淡,比就比,谁怕谁呀!”小阎一听,不高兴了。

“好啊,你给我停车,让我下去!”

“我停车,你要是不下去怎么着吧?”

“徐斌,你俩都不要穷谝了,专心开车,都什么时候了,还斗嘴!”林强沉着脸对徐斌说,其实,这也是说给小阎听的。不是不敢说小阎,而是此时此刻,如果没有太大的原则性问题,一般还是不说司机为好,让他心平气和、专心致志地开车。但是,也不能任由这两人胡掐下去,必须要制止,这就要说其中的一个人了;但说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公开点名去批评,要让他们两人都感到队长其实是在说自己呐,而且批评得还要客观公正,这便是领导的艺术。

林强心里清楚,徐斌和小阎两个人打嘴仗,一是天气和心情不好给闹的,二是双方平时都不大买对方的账。也难怪,两个人岁数都差不多,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总认为天老大我老二,别人都不行,怎会轻易向别人认输呢。

徐斌戴一副秀琅眼镜,人显得文质彬彬,儒雅中透着年轻人的锐气和朝气。小伙子大学时就读于中国矿业大学地质系。在学校时,曾担任过学生会文学社团负责人和班团支部宣传委员,并向班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虽然当时没入上,但也标志着徐斌学生时代曾经拥有的辉煌。毕业后小伙子便被冀原省煤田地质局勘探二队招聘来,现在是助理地质工程师,同时还担任206井队的团支部书记。要说徐斌也有点小才气,业余时间总喜欢写点诗歌什么的,诗歌作品曾在《中国煤勘报》等报刊上刊登发表,被钻工们称为“井队诗人”。人一有点才,就难免有些娇气,年轻人更是如此。所以,徐斌平时有点看不起阎子,觉得他没什么文化,层次太低,素质太差。

阎子名叫阎龙虎,大家都说这名字太闹,又是“龙”又是“虎”的,还不如叫阎子更亲切自然呐,于是便都叫他阎子。阎子初中毕业后,去青海当了三年兵,在部队给团首长开了两年车。复员后回来分配到地质队,继续开车,只是现在改开大卡车了。也许是在部队时给团长开车的缘故,别人对他都笑脸相迎,连营长、连长们见了他都客客气气,那种感觉真叫爽,仿佛自己就是团长了。在部队时,司机随首长参加会议,中午会餐时,各位首长的司机就坐在一张桌子上。这时如果有师首长的司机,那师长的司机便自然坐在上首,然后是团长的司机,最后才是营长的司机。如果师首长没来,那自己就是这张桌子上的班长了。可来到地质队后,别人看自己远不像过去那样了,特别是徐斌这种喝了些墨水的人,看自己就更不是那么回事了,因此感觉有些失落。

林强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慢慢吸了起来。此刻,林强表面上挺平静,内心却格外焦急,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前方的道路。数九寒冬,纷飞的大雪随着凛冽的西北风铺满了山野大地,给野外钻探施工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也给交通带来了许多不便和安全隐患。山坡路上,汽车轧过的路面像玻璃一样光滑,有的地方路面很窄并且已经结冰,偶尔在前面看到有骑自行车的突然重重摔倒,让人感到此时骑自行车是一件很恐惧的事。而在这种路况和情形下驾驶汽车,真可谓“火柴点鸡毛——一划(滑)就玩完”,也是一件玄事。作为井队队长,在这种情形下作出出车的决定,内心的压力可想而知。可越是这种严峻的时刻,越要从容镇定,不能让小阎、徐斌看出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和担忧。

这时,汽车进入了一个急转弯的大下坡路段,小阎小心地挂上低速挡,左右脚变换着轻踩离合器和刹车,让车一点一点向前转动,双手握紧方向盘谨慎地转着弯。车的右侧是一条八九米深的山沟。要是踩不住刹车或者轱辘一侧,汽车就会掉到沟里。后果轻的经过拖拽、人抬肩扛,把车拉上来后收拾收拾重新上路,后果严重的就得车毁人亡。作为司机,小阎当然清楚眼下如果失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看得出,此刻他很紧张,车开得比平时小心,两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

林强见此情景,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唉,小阎,别紧张,你没问题,只要稳住方向盘就没事!”

车一滑,一下向外侧冲出两三米……徐斌惊叫道:“哎哟——阎子,注意点啊!”

正说着,突然前边拐过来一辆满载着村民的小四轮拖拉机。由于拖拉机正在向上爬坡,因此非但没有减速停车,反而冒着黑烟、加大马力向前冲来,等到双方都发现了前面来车时,两车的距离也就是十八九米了……这种天气和路况别说是上下坡道加急转弯,就是晴天在平地上转弯两车相距二十米以内,发现后采取紧急措施也很难保证不出挂帮、撞碰等情况。

小阎急得直喊:“我靠,不要命了,什么天还开这么快!真是鬼催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向坡内侧紧贴过去,以留出外侧的道路让拖拉机通过。

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拖拉机在双方就要会车的一瞬间,突然一转方向盘,向路内侧挤来——

“混蛋,会不会开车!”小阎气急败坏地大骂道。

眼看两车就要相撞了——在满拖拉机男女老少“妈呀”、“娘唉”、“我的姥姥”的尖叫声中,林强猛然伸出双手,一把抢过方向盘向道路外侧急转,拖拉机的车厢皮紧紧擦着汽车车帮挤了过去,撞在山坡上停了下来。汽车冲出了道路,冲过了路桩,向沟下滑去,踩刹车已经不管事了,林强在汽车即将滑出路基的一刹那,一把将身边的徐斌推出车门。汽车随后冲下山沟,滚翻坠落在沟底的雪地上。车上的十来个油桶,也顺着斜坡七零八落地滚到沟底……

惊魂未定的村民们,在冷静下来之后,在徐斌的要求下,纷纷滑到沟底,用木棒把变形的车门撬开,将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林强和小阎拖了出来。

小阎伤势较轻,似乎只是脸和手上擦破了一点皮儿。而林强看起来却身受重伤,他的一条腿已经不能动了,好像是给砸断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拖拉机拖车上的后挡板拆卸下来,将林强绑在上面,连抬带拉地拖了上去。

一个老农民眼眶泪水直打转,难受地说:“这可咋好呀,人家两个棒小伙子为了我们,才摔成了这个样子,咱们得赶紧把人家送到医院才行!”

另一个上了点岁数的也说:“就是、就是,好玄啊。人家有车楼子还摔成这样,这要是咱们这拖拉机掉下去,闹不好真得死几口子人哩。得,大伙儿都搭把手,把他俩抬到拖拉机上!”

“对对,赶快抬吧!”于是,大伙边说边把这一轻一重两位伤员抬到拖拉机拖车上。安置妥当后,拖拉机急忙向乡卫生院驶去。

在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山路上,拖拉机突突突地一路狂奔着,人坐在上面,被车颠簸得就像喝醉酒后的胃痉挛,全身不由自主地抽动着,可比坐汽车遭罪多了。徐斌坐在后拖车上,身子被震摇得东倒西歪。他一边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一边还要照看着林强和小阎,并不时地嘱咐一声拖拉机开稳一点。在路上,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把刚才发生的情况向钻井队党支部书记李义国作了汇报……

此刻,在206井队施工现场,大家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支部书记李义国站在场地中央,一边大声指挥着钻工们平稳钻进,一边不时地看着手表,焦急地等待着林强运柴油的汽车,以便回来后随时招呼人卸车。

正在这时,钻机值班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李义国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值班室,一把抓起电话筒,一听是徐斌,便异常高兴地和他开起了玩笑:“喂,我说小徐呀,你们几个老爷们是咋了,怎么办点事这么磨叽呀,都到这会了,咋还没把油拉来嘛?是不是阎子这小子路上遇到姑娘走不动道了?瞧你俩这点出息吧,真是见到老母猪都成漂亮姐了,都赶紧给我回来……”

徐斌打断了他的话头,“李书记别说了……我们……出事了!”接着便把车祸情况简要说了一下。

什么?出车祸了!李义国大吃一惊。林强亲自押车还出了车祸,这是咋整的,真不顺啊。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把林强他们接上,送往医院进行抢救。可听徐斌介绍,他们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有过路的汽车,只能坐着这该死的肇事拖拉机向乡医院赶了,这拖拉机颠荡不说,而且慢,同时存在危险,谁敢保证这个二百五的驾驶员在路上不会像刚才那样和别的汽车再来个亲密接吻呢?妈的,这回井队真是“一头栽进炭堆里——倒霉(煤)到顶了”。

李义国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思考了片刻,随即用电话同医疗关系定点医院——冀原省地质总医院联系,请求医院立即派救护车向出事地方向开进,以便迅速接应救援。之后,电话命令徐斌,直接将林强送往地质医院,这次路上可千万要保证安全,并注意医院的救护车,以便到时换车。

布置完这一切,李义国招呼来大班班长陈建刚,交代了一番钻机上的工作,又让井队管理员给取了一些现金。随后来到钻工宿舍,对刚下班不久的钻工张有材和董力军喊道:“大张、小董,我说你俩也别休息了,快起来、快起来,跟我出去,有点急事!”

被叫作大张的钻工,此时正躺在床上歇息,听到喊声,便侧起身子,歪着头瞥了一眼李书记,懒洋洋地哼道:“咋着李书记,这是整啥呀?俺这是刚下班,累个半死,睡个觉还不得安生?你非得让俺跟你出去办事?找别人不中呀!”

“少费话,快点快点,睡啥觉?林强队长都出车祸了,你还有心思睡觉,快点快点!”李义国不耐烦地说。

“咋哩咋哩,林队出车祸了,要紧不?”大张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

“具体情况现在还不十分清楚,徐斌刚来电话说,现在人正在送往医院。你们刚好下班,咱们这就去医院看看,马上就走!”李义国急急地解释道。

小董一听忙说:“李书记,既然这样,那咱们这就走吧!”

李义国说好,刚要准备出门,就听大张叫道:“哎哟嗳,哎哟嗳,俺这肚子哟……不中,俺这肚子疼得厉害,可能是中午吃啥不对付了,闹肚子了……李书记你们等俺一会,俺上趟厕所马上就回来!”

“你小子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这都火上房了,你还这么多事,赶紧去,赶紧去!”李义国气恼地挥了一下手。

“这屎尿它自己要来,怨得了俺嘛。”大张嘀咕一声赶紧走了。

李义国忽然想起什么,又喊陈建刚进来,吩咐道:“建刚,你一定要细致点,我和林队长不在家,你可要给我盯住了,宁可慢一点,也不能出事故!”陈建刚挺了挺胸,“李书记,你就放心去吧,我保证不误事!”好——李书记拍了一下陈建刚的肩膀。正说着,大张边整着裤子边走了进来,“李书记,咱走吧!”“好,别耽搁了,走!”李义国说罢,带上大张和小董匆匆而去。

不一会儿,三个人来到了公路上,拦了一辆过路的长途公交车,向医院赶去。

坐上汽车没多久,大张又吭吭哧哧地说:“哎哟,李书记……你能不能和司机说说,把车停一下,俺这肚子也不知咋整的,又有点不大舒服……又想拉……”

李书记一听,又可气又可乐,笑骂道:“瞅你这点出息,就这点德行还整天事事的,得了,你就暂时先憋会!再说这路边也没厕所呀,忍忍,待会再说吧!”

大张的嘴张了两下没说出话,心里却狠狠地骂了起来:你个老东西,好狠心啊!敢情不是你想拉屎你不难受,我这肚子受不了啊。随即愤然转过脸去。

长途车继续颠簸着向前行进。此刻在汽车内,恐怕只有大张才是最焦急、最难受的。望着车窗外那一片皑皑白雪的山坡地,他的心里和肚子一起翻腾起来。这还真是,连片枯草地也没有,就更别指望有块藏身遮羞的玉米地了,这可咋整啊。哎,看来这也确实没法子下车方便了,罢罢罢,只要不拉在裤裆里,就坚持一下吧。只是这汽车他娘的别总上下颠荡了,不然真把肚子里的那点东西颠出来,那自己可就完啦。这样想罢,大张只能暗自在痛苦和无奈中强挺着、忍受着、夹紧着、挣扎着,同时盼望汽车开得快点、快点、再快点,好早点到医院——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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