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几篇聊斋的短小的小说,附上原文和译文

三篇为佳

  《聊斋志异.梦狼》翻译

  原文:

  异史氏(注)曰:“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为虎,而吏且将为狼,况有猛于虎者耶!夫人患不能自顾其后耳;苏而使之自顾,鬼神之教微矣哉!”
  邹平李进士匡九,居官颇廉明。常有富民为人罗织,役吓之曰:“官索汝二百金,宜速办;不然,败矣!”富民惧,诺备半数。役摇手不可。富民苦哀之,役曰:“我无不极力,但恐不允耳。待听鞠时,汝目睹我为若白之,其允与否,亦可明我意之无他也。”少间,公按是事。役知李戒烟,近问:“饮烟否?”李摇其首。役即趋下曰:“适言其数,官摇首不许,汝见之耶?”富民信之,惧,许如数。役知李嗜茶,近问“饮茶否?”李颔之。役托烹茶,趋下曰:“谐矣!适首肯,汝见之耶?”既而审结,富民果获免,役即收其苞苴(注),且索谢金。
  呜呼!官自以为廉,而骂其贪者载道焉,此又纵狼而不自知者矣。世之如此类者更多,可为居官者备一鉴也。
  [注]异史氏: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的自称。
  苞苴:蒲包,此指馈赠的礼物。
  翻译:

  异使氏说:“我私下哀叹,天下当官的 凶如老虎\\为吏 的恶似狼,这种情况到处都是.即使当官的不是虎,为吏的也常常是狼,何况还有比老虎更凶猛的呢!人们的祸患往往在于不能自顾其后;而复活以后却让他能够自顾,鬼神的劝戒是多么 的精深奥妙啊!”
  邹平有一个进士叫李匡九,做官颇廉洁贤明.曾经有一个富人,被人罗织一些罪名而送官究治.开堂之前,门役吓唬他说:“当官的想你索取两百两银子,你要赶快回去措办; 不然的话,官司就要打输了!”富人害怕了,答应给一半. 门役摇摇手,表示不行.富人哭哭地哀求他.门役说:“ 我没有不尽力帮忙的,只怕当官的不允许罢了.等到听审时,你可以亲眼看到我为你说情,看看当官是不是允许,也可以让你明白我没有别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李匡九升堂审理这个案子. 门役知道李匡九早已戒烟,却走到他跟前低声问:“你要吸烟吗?”李匡九摇摇头. 门役马上跑下去对富人说:“我刚才把你的数目告诉他,他摇头不答应,你看见了吧?”富人相信了,心里很害怕,答应如数送两百两. 门役知道李匡九喜欢喝茶,有走到他跟前小声的问:“你要喝茶吗?” 李匡九点点头. 门役假托去泡茶,快步走下来对富人说:“给你说妥了!刚才他点头,你看见了吧?”接着就审理结案,富人获得了无罪释放,门役就收下了用作贿赂的钱,还向他索取谢金.
  唉!当官的自以为廉洁,但是骂他贪赃的人却很多,这是众狼行凶而自己却不知道了.世上这类事情更多,可以为当官的人备下一面镜子.
  原文: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幞独奔,甚艰于步,

  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心相爱乐,问:“何夙夜踽踽

  独行?”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

  生曰:“卿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女黯然曰:

  “父母贪赂,鬻妾朱门。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

  所弗堪也,将远遁耳。”问:“何之?”曰:“在亡

  之人,乌有定所。”生言:“敝庐不远,即烦枉顾。”

  女喜从之.生代携幞物,导与同归。女顾室无人,问:

  “君何无家口?”答云:“斋耳。”女曰:“此所良

  佳。如怜妾而活之,须秘密勿泄。”生诺之。乃与寝

  合。使匿密室,过数日而人不知也。生微告妻.妻陈,

  疑为大家媵妾,劝遣之,生不听。偶适市,遇一道士,

  顾生而愕.问:“何所遇?”答言:“无之.”道士曰:

  “君身邪气萦绕,何言无?”生又力白。道士乃去,

  曰:“惑哉!”世固有死将临而不悟者!”生以其言

  异,颇疑女。转思明明丽人,何至为妖,意道士借魇

  禳以猎食者。无何,至斋门,门内杜不得入,心疑所

  作,乃逾垝坦,则室门已闭.蹑足而窗窥之,见一狞鬼,

  面翠色,齿巉巉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

  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睹

  此状,大惧,兽伏而出。急追道士,不知所往。遍迹

  之,遇于野,长跪求救,请遣除之。道士曰:“此物

  亦良苦,甫能觅代者,予亦不忍伤其生.”乃以蝇拂

  授生,令挂寝门。临别约会于青帝庙。生归,不敢入

  斋,乃寝内室,悬拂焉。一更许,闻门外戢戢有声,

  自不敢窥,使妻窥之。但见女子来,望拂子不敢进,

  立而切齿,良久乃去。少时复来,骂曰:“道士吓我,

  终不然,宁入口而吐之耶!”取拂碎之,坏寝门而入,

  径登生床,裂生腹,掬生心而去。妻号。婢入烛之,

  生已死,腔血狼藉。陈骇涕不敢声。

  明日使弟二郎奔告道士.道士怒曰:“我固怜之,

  鬼子乃敢尔!”即从生弟来。女子已失所在。既而仰

  首四望,曰:“幸遁未远。”问:“南院谁家?”二郎

  曰:“小生所舍也。”道士曰:“现在君所。”二郎

  愕然,以为未有。道士问曰:“ 曾否有不识者一人

  来?”答曰:“仆早赴青帝庙,良不知,当归问之。”

  去少顷而返,曰:“果有之,晨间一妪来,欲佣为仆

  家操作,室人止之,尚在也.”道士曰:“即是物矣.”

  遂与俱往。仗木剑立庭心,呼曰:“孽鬼!偿我拂子

  来!”妪在室,惶遽无色,出门欲遁,道士逐击之。

  妪仆,人皮划然而脱,化为厉鬼,卧嗥如猪。道士以

  木剑枭其首.身变作浓烟,匝地作堆。道士出一葫芦,

  拔其塞,置烟中,飗飗然如口吸气,瞬息烟尽。道士

  塞口入囊。共视人皮,眉目手足,无不备具。道士卷

  之,如卷画轴声,亦囊之,乃别欲去。

  陈氏拜迎于门,哭求回生之法。道士谢不能。陈

  益悲,伏地不起。道士沉思曰:“我术浅,诚不能起

  死.我指一人或能之。”问:“何人?”曰:“市上有

  疯者,时卧粪土中,试叩而哀之。倘狂辱夫人,夫人

  勿怒也。”二郎亦习知之,乃别道士,与嫂俱往。见

  乞人颠歌道上,鼻涕三尺,秽不可近。陈膝行而前。

  乞人笑曰:“佳人爱我乎?”陈告以故。又大笑曰:

  “人尽夫也,活之何为!”陈固哀之。乃曰:“异哉!

  人死而乞活于我,我阎罗耶?”怒以杖击陈,陈忍痛

  受之.市人渐集如堵。乞人咯痰唾盈把,举向陈吻曰:

  “食之!”陈红涨于面,有难色;既思道士之嘱,遂强

  啖焉。觉入喉中,硬如团絮,格格而下,停结胸间。

  乞人大笑曰:“佳人爱我哉!”遂起,行已不顾。尾

  之,入于庙中。迫而求之,不知所在,前后冥搜,殊

  无端兆,惭恨而归。既悼夫亡之惨,又悔食唾之羞,

  俯仰哀啼,但愿即死。方欲展血敛尸,家人伫望,无敢

  近者。陈抱尸收肠,且理且哭。哭极声嘶,顿欲呕,

  觉鬲中结物,突奔而出,不及回首,已落腔中。惊而

  视之,乃人心也,在腔中突突犹跃,热气腾蒸如烟然。

  大异之。急以两手合腔,极力抱挤。少懈,则气氤氲

  自缝中出,乃裂绺帛急束之。以手抚尸,渐温,覆以

  衾裯。中夜启视,有鼻息矣。天明竟活。为言:“恍

  惚若梦,但觉腹隐痛耳。”视破处,痂结如钱,寻愈。

  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

  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

  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

  哀哉!”

  译文:

  太原王生,早上出行,遇见一个女郎怀抱包袱,独

  自赶路,步履非常艰难.王生急跑几步赶上她,原来是

  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女子。心里非常喜欢,就问女子:

  “为什么天色未明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出行?” 女子

  说:“你也是行路之人,不能解除我的忧愁,哪里用

  得着你费心问我。”王生说:“你有什么忧愁?或许

  我可以为你效力,我决不推辞。”女子黯然说:“父

  母贪财,把我卖给大户人家作妾.正妻十分妒忌,早晚

  都辱骂责打我,我不堪忍受,将要向远处逃跑.”王生

  问:“去什么地方?”女子说:“在逃亡中的人,哪有

  确定的地方。”王生说:“我家不远,就烦请你屈驾

  到我家去。”女子高兴,听从了王生。王生代女子拿

  着包袱,带着女子一同回家。女子四面看看室中没有

  别人,于是问:“ 你怎么没有家眷?”王生回答说:

  “这是书房。”女子说:“这地方很好。假如你同情

  我,想救活我,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要泄露消息。”

  王生答应了她。于是和女子交合,把女子藏在密室中.

  过了几天而别人不知道,王生把情况大略地告诉了妻

  子.妻子陈氏,怀疑女子是大户人家的陪嫁侍妾,劝王

  生打发女子走。王生不听从。王生偶然去集市,遇见

  一个道士,道士回头看见王生,十分惊愕,就问王生:

  “你遇见了什么?”王生回答说:“没有.”道士说:

  “你身上有邪气萦绕,怎么说没有?”王生又尽力辩

  白.道士这才离开,说:“糊涂啊!世上竟然有死将临

  头而不醒悟的人。”王生因为道士的话奇怪,有些怀

  疑那女子;转而又想,明明是漂亮女子,怎么至于成为

  妖怪,猜想道士借作法驱妖来骗取食物.没有多久,走

  到书房门,门从里面堵住,不能进去.心中怀疑堵门的

  人,于是翻过残缺的院墙.原来室门也关闭.王生蹑手

  蹑脚走到窗口窥看,见到一个面目狰狞的鬼,翠色面

  皮,牙齿长而尖利,像锯于一样。在榻上铺了张人皮,

  正手拿彩笔在人皮上绘画;不一会儿扔下笔,举起人

  皮,像抖动衣服的样子,把人皮披到身上,于是鬼变成

  了女子.看到这种情状,王生十分害怕,像兽伏在地上

  爬行而出。急忙去追赶道士,却不知他去了哪里。到

  处寻找,在野外遇见道士,跪在道士面前乞求他解救

  自己。道士说:“请让我赶走他.这鬼也很苦,刚刚能

  找到替身;我也不忍心伤害她的生命.”于是拿蝇拂

  交给王生,令王生把蝇拂挂在卧室门上.临别时,约定

  在青帝庙相会。王生回去,不敢进书房,于是睡在内

  室,在门上悬挂蝇拂。一更左右,听到门外有齿牙磨

  动的声音,自己不敢去看,叫妻子去窥看情况.只见到

  女子来了,远远望见蝇拂不敢进门;站在那儿咬牙切

  齿,很久才离去.过了一会儿又来,骂道:“道士吓我,

  总不愿意将吃到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吧!” 取下蝇

  拂扯碎它,撞坏卧室门进去.一直登上王生的床,撕裂

  王生的肚腹,掏取王生的心而后离去.王妻号哭.婢女

  进去用烛照,王生已死,腔中血流得处处皆是.陈氏骇

  怕,只流泪,不敢出声。

  天亮后,叫王生弟二郎跑去告诉道士。道士发怒

  说:“我本来同情她,鬼东西竟然敢这样.”就跟随二

  郎一起来到王家。女子已经不知道在哪里.道士一会

  儿仰首向四面眺望,说:“幸好逃得不远,”问:“南

  院是谁家?”二郎说:“是我住的地方。”道士说:

  “现在你家里。”二郎十分惊愕,认为家中没有.道

  士问道:“ 是否有一个不认识的人来?”二郎回答

  说:“我早上赶赴青帝庙,实在不知道。我将回去问

  问.”去了一会儿又返回来说:“果然有个这样的人.

  早晨一名老妪来,想要为我们家做仆佣,我妻子留住

  了她,现在还在我家。”道士说:“这就是那个鬼.”

  于是和二郎一起到他家.拿着木剑,站在庭院中心,喊

  道:“孽魅!赔偿我的蝇拂来!”老妪在屋子里,惶恐

  害怕变了脸色,出门想要逃跑.道士追上去击打老妪.

  老妪仆倒,人皮哗的一声脱下来,老妪变成了恶鬼,躺

  在地上像猪一样地嗥叫.道士用木剑砍下恶鬼的脑袋;

  鬼身变作浓烟,旋绕在地,成为一堆.道士拿出一个葫

  芦,拔去塞子把葫芦放在浓烟像口吸气一样,浓烟飑

  飑地进入葫芦,瞬息间浓烟就被吸尽。道士塞住葫芦

  口,把葫芦放入囊中.大家一同去看人皮,皮上眉目手

  足,没有一样不具备.道士把人皮卷起来,像卷画轴的

  声音,卷后也装入囊中,于是告别想要离去。

  陈氏在门口跪拜着迎接他,哭着求问起死回生的

  办法。道士推辞无能为力。陈氏更加悲伤,伏在起上

  不肯起来。道士沉思之后说:“我的法术尚浅,实在

  不能起死回生.我指一人,或许能做到这一点,去求他

  一定会有效果.”陈氏问:“什么人?”道士说:“集

  市上有个疯子,常常躺在粪土中.你试着问他哀求他。

  如果他发狂侮辱夫人,夫人千万不要发怒。”二郎也

  多次了解这个人,于是告别道士,同嫂嫂一起去找疯

  子。在集市上,见到一个讨饭的人疯疯颠颠地在道上

  唱歌,鼻涕流有三尺长,全身肮脏得不能靠近.陈氏跪

  下来用膝盖行走上前。讨饭的人笑着说:“佳人爱我

  吗?”陈氏告诉讨饭的人来求他的缘故.讨饭的人又

  大笑说:“人人可以成为你的丈夫,救活他干什么?”

  陈氏坚决地哀求他.他竟然说:“奇怪啊!人死了求我

  把人救活,我是闹阎王吗?”怒气冲冲地用杖打陈氏.

  陈氏忍痛挨打。集市上人们渐渐聚集拢来,围得像堵

  墙。讨饭的人咯出满把的痰和唾沫,举着送向陈氏口

  边说:“吃了它.”陈氏面孔胀得通红有为难的神色,

  又想起道士的嘱咐,于是勉强吃了下去。觉得那东西

  进入喉咙中,像团絮那么硬,格格吞下去,停在胸口

  部位。讨饭的人大笑着说:“佳人爱我啊!”于是起

  身,走开来不再回头。陈氏尾随着他,进入庙中,想追

  上去哀求他,就再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前前后后细细

  搜寻,一点儿也没有影子,只有惭愧怒恨地回家.到家

  后,既伤心丈夫死得凄惨,又后悔受吃人痰唾的羞辱,

  仰向天、俯向地哀哭,只希望马上就死。正想拭去血

  迹收殓尸首,家中人站着看,没有谁敢靠近.陈氏抱着

  尸首,把肠子放入腹中,一边整理一边哭,哭到声嘶力

  竭,突然想要呕吐。觉得胸腹之间那吞下去的硬物突

  然从口里奔出来,来不及回头,已经落在王生尸身的

  腹腔中.陈氏吃惊地去看,竟是人心,在腹腔中还在突

  突地跳动,还有像烟一样的热气向上冒。陈氏感到十

  分奇怪,急忙用两只手抱合腹腔,极力把两边挤在一

  起.稍微松开一点,便有热气从缝中丝丝冒出来.于是

  撕开缯帛紧紧地缠束腹腔。拿手抚摸尸身,尸身渐渐

  由凉变温.用被子把尸身盖起来。半夜里打开被子看

  看,鼻子里已有呼吸了。到天亮,王生竟然活了。对

  人说:“情景恍惚,像在梦中,只觉得腹中隐隐作痛罢

  了.”看看那被撕破了的地方,结了像铜钱那样的痂,

  不久就痊愈了.异史氏说:“蠢啊,世上的人!明明是

  妖怪,却以为是美人。糊涂啊,愚蠢的人!明明是忠

  诚之言,却认为是胡说的妄言.然而会爱别人的美色

  而占有她,自己的妻子也将吃人的唾沫而认为甘美。

  天道讲究一报还一报,只是愚蠢的人、糊涂的人不醒

  悟罢了。真值得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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