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里,青春即将散场之时,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就是抄捡大观园。在抄捡大观园时,园中各处反应不同,但多呈被动之态,独贾探春,命众丫头秉烛开门而待,想那势气必是咄咄逼人,与别人被迫接受抄捡不同,贾探春摆出一副我让你抄捡之姿,其结果却是平儿丰儿忙去帮忙关的关,收的收。
就在抄捡人要离开的时候,本书中最爽的一幕出现了,王善保家的来翻贾探春的衣裳,直接被贾探春甩了一个巴掌,这个上了年纪,已是做奶奶的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被一个比外孙女还小的姑娘打了一个巴掌,王善保家的多少想找回一些面子,说了一句话,探春接下来的反应,才最迷人,她自己不回嘴,而是授令丫鬟们还嘴——虾兵对蟹将。
每看到这一幕,都觉着探春是个身份感特强的姑娘——姑娘我是主子,你身份再高始终就是奴才,你若值得尊重,我肯定尊重你,你若不值,那我就必定拿出主子的身份来管教你。可是管教归管教,我必不会失了身份,对于那些奴才们之间爱厮打咒骂的事,当然要有奴才们来做。透过小说,我们知道这些年长的妈妈们是极体面的,在他们跟前,凤姐这样的夫妇都得敬他们几分,所以这些丫鬟还是有些顾忌的,但主子一声令下,便师出有名。
于是也有了侍书人狠话不多,怼人的名场面。
与探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生母赵姨娘,做了这么多年姨娘主子了,却依然没有拥有一份主子的思维与认知。因为蔷薇硝事件,她跑到怡红院,对着芳官说道:“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的奴才也还要比你贵遵些……”既知她们是如此之流,你身为姨奶奶,又为何要口出秽语直接辱骂她们?自己不失身份吗?
那身为一个主子,该如何处理这种事情?探春告诉姨娘:“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顽意儿,喜欢呢,和他们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了管事媳妇们去说给他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也失了体统……”
你看,这个姨娘“降级”了,打骂小戏子的事,是家里有些身份的奴才该做的事,一个姨娘竟然去做这样的事,这平白就把自己降到了奴才的身份上,不是被人看笑话不成?
这探春拥有的身份感,让她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主子要有主子的范,那奴才会守他奴才该守的规矩。
还记得迎春奶妈赌博输了钱,拿了她的簪子出去典当的事吗?这出了事,奶妈的儿媳妇想让迎春帮忙求情,还赖说迎春使了他们的银子,在卧室里大吵大闹。探春和宝黛他们来到这里,本想安慰迎春的,却不曾想碰到了这一幕,探春不只训斥了奶妈的儿媳,还使人叫来了平儿,对于迎春镇不住的奴才,她却知该用什么样的手段。
对这位没规矩的奶妈的儿媳,探春在和平儿的对话中说了这么一句“还是他原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理”。而这句话若出自赵姨娘的嘴就可说成:“他算个什么玩意,不过就是个奴才,竟然翻了天了,敢跟主子叫嚣。”同样的话,这贾探春说出来,就尽显威严与身份。毕竟在这位尊贵的三姑娘的身上,不仅有主子的身份,也有主子的涵养,更有管理奴才的才能与智慧。
探春的生母赵姨娘若聪明些,有身份感,在身份提升之时,同时提升自己的涵养,开明自己的智慧,约束自己的言行,明确自己的权利和责任,自会多赢得一些尊重,也不会被自己女儿瞧不起,更不会被奴才挑唆,丑态尽出。
贾母评论探春的住处,有句意味深长的话,这梧桐好是好,就是细了点,梧桐栖凤凰,可惜探春这只凤凰,却是庶出的,出身差了点。
不光是庶出,还是赵姨娘这样的人,象块油抹布,打不湿扭不干擦不净,蹭上一身油,谁碰上谁恶心,不怪探春一提到庶出身份就火冒三丈。可是血缘这种东西是改变不了的,探春虽然嫌弃赵姨娘,可是更恨那些捉弄赵姨娘出头闹事的刁奴,所以总是恨铁不成钢骂赵姨娘弄不懂自己的身份,不知道尊重。
就比如蕊官送芳官蔷薇硝,正巧贾环看到了,也要,宝玉让芳官给贾环一点,芳官因为是别人送的,舍不得,拿自己的偏用完了,于是包了点茉莉粉给贾环,这种小事情,赵姨娘认为是看不起贾环,把粉扔芳官脸上,怒骂芳官,结果芳官和一帮小戏子,与赵姨娘撕打起来了。
凭心而论,芳官的做法不对,赵姨娘生气也是事出有因,可是最终小戏子群殴了赵姨娘,事情不了了之,倒是探春责怪赵姨娘不知尊重,太爱生气了。原因就是赵姨娘处理问题的方式有问题。
贾府几十个主子,有上千的奴才,贾母说有双富贵势利眼,人一多,是非就多,何况贾府还有个特别的规矩:伏侍过长辈的奴才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无论是凤姐尤氏还是三春黛玉,或多或少都与奴才发生过冲突,就连宝玉上学也打过架。
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呢,见喝住了众人,便命:“李贵,收书!拉马来,我回去回太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守礼来告诉瑞大爷,瑞大爷反倒派我们不是,听人家骂我们,还调唆他们打我们茗烟,连秦钟的头也打破,这还在这里念什么书!茗烟他也是为有人欺侮我的。不如散了罢。”
宝玉这番话,归结起来就八个字,有理有节,仗势欺人,揪住听到金荣说脏话回了瑞大爷,没得到公正处理的错处,连茗烟以下犯上,骂金荣都归结于保护主子。
赵姨娘的事情也类似,芳官是宝玉的丫头,宝玉已经让芳官分些硝给贾环,芳官却以茉莉粉代替蔷薇硝,赵姨娘就应该找宝玉,或者是袭人,即使是东府里的诰命夫人尤氏,被守园的婆子冲撞了,也是叫凤丫头来,没有自己处置的道理。凤姐知道了,也没有袒护的道理,等过了贾母生日,捆了婆子送给她发落,同样,宝玉也会让芳官向赵姨娘贾环赔礼。
探春是个聪明人,她曾对李纨说,他们的好歹,你们该知道,赵姨娘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说赵姨娘耳根子软,听人唆使,不知道尊重,实际上是避重就轻,替赵姨娘打掩护。
探春果真厌恶赵姨娘吗?曹雪芹:冤枉探春了
红楼梦中,赵姨娘与探春虽是母女,却很少同框,探春甚至在宝玉面前表现出对生母赵姨娘的厌恶。
那么探春果真厌恶赵姨娘吗?曹雪芹:冤枉探春了。
一、赵姨娘大闹怡红院,探春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她。探春便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玩意儿,喜欢呢,和她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她。便她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她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你瞧周姨娘,怎不见人欺她,她也不寻人去。我劝姨娘且回房去煞煞性儿,别听那些混账人的调唆,没的惹人笑话,自己呆,白给人作粗活。心里有二十分的气,也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料理。”一席话说得赵姨娘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
这是红楼梦第六十回中的内容,赵姨娘大闹怡红院,与芳官等小戏子发生撕打,晴雯派人找来探春。
探春看到赵姨娘与几个小戏子撕打在一起,大不成体统,心里非常生气,觉得自己的生母赵姨娘不仅失了体统,自己也惹来笑话,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也让探春觉得丢脸。探春虽然当众说了赵姨娘,但毕竟赵姨娘是探春的生母,她还是觉得这些挑拨者太可恶,利用赵姨娘的无知,挑拨她跳出来找事,最终落得难堪。
除此之外,探春还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赵姨娘。这件事发生之后,探春让人去调查,探春想要找出幕后的挑唆者,探春身边的小戏子指出了夏婆子。探春知道这些小戏子的话也不可信,她们敢与赵姨娘撕扯,就没有把赵姨娘放在眼里。
赵姨娘再不好,她也是探春的生母,探春不可能放任芳官等人去欺负赵姨娘。因此当探春看到赵姨娘与一群小戏子撕扯在一起时,她心里特别生气。在探春看来,这些小戏子就原本就是一些玩意,高兴了就说说笑笑,不高兴了就不理她们,没有必要被她们撕扯着。那样既丢了体面,自己也不尊重。
探春的做法,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这位朋友的父亲很不上进,又爱喝酒,平常不务正业。身为女儿,我的这位朋友,很看不上自己父亲的做法。她希望父亲能做出改变。但这位父亲没有任何的改变,仍然是我行我素。
后来他们的一个亲戚,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这位父亲,觉得他不务正业,人品也不好。听到亲戚对父亲的评价,这位朋友听不进去了,觉得自己的父亲即便是有缺点,也不能让别人说三道四。
探春也一样,虽然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生母赵姨娘做法很奇怪,但她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她不被欺负。
为此,探春不仅下令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还对这帮小戏子有了看法,觉得她们太淘气。
探春气渐渐平服方罢。可巧艾官便悄悄的回探春说:“都是夏妈素日和我们不对,每每的造言生事。前儿赖藕官烧钱,幸亏是宝玉叫她烧的,宝玉自己应了,她才没话。今儿我与姑娘送手帕去,看见她和姨奶奶在一处说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见了我才走开了。”探春听了,虽知情弊,亦料定她们皆是一党,本皆淘气异常,便只答应,也不肯据此为实。
探春大概也觉得,这群小戏子有些过分,太过淘气,欺负赵姨娘不是主子。探春也没有选择相信这群小戏子。虽然生赵姨娘的气,但到底赵姨娘还是探春的生母,探春不可能为外人贬低自己的生母,更不会放任别人欺负她而不管。探春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赵姨娘和弟弟贾环。
二、探春远嫁,与生母道别。87版红楼梦中,对探春远嫁的改编很成功。尤其是探春远嫁之前,与生母赵姨娘和贾环的见面,非常感人。
这样的母女道别场面,也是非常的感人,每次看,每次落泪。探春即将远去的那一刻,赵姨娘不自觉的迈出了自己的脚,好在被王熙凤的眼神给看回去了。相信到了这一天,探春也会对生母依依不舍。
当然,赵姨娘有时候的行为,也让探春十分丢脸和难堪。但即便如此,在那个重孝道的社会,探春对赵姨娘亲情不会因身份不同而割舍,更不会厌恶。相反,探春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生母赵姨娘和弟弟贾环,连曹雪芹都觉得冤枉探春了。
芳官用茉莉粉替代了蔷薇硝,摔给贾环,贾环拿着假蔷薇硝献给彩云,被彩云指出真相,赵姨娘怒寻芳官,想替贾环出一口气,却反被芳官等一群小戏子群殴,甚至被讽剌为''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许多人认为赵姨娘出丑属于自己打架自带加自作自受,就是探春也认为赵姨娘自取其辱,轻轻放过了丫头们。而事实呢?
芳官等一群小戏子群殴赵姨娘,从伦理来说,就是仗势欺人,颠倒黑白的问题。芳官欺主在先,狡辩在后,从探春内心来说,应是想收拾这些小戏子们的,也心疼赵姨娘,不然也不会为赵姨娘打圆场,让人找出撺掇赵姨娘的婆子,可是探春为什么有能力却不惩罚那些小戏子呢?他们的错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呢。因为探春不敢这样做。这不仅仅关乎事情的对错,还关乎到小戏子的主人。
虽然芳官说赵姨娘与她一样都是''奴儿”,但奴儿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赵姨娘是贾政的枕边人,又生了一对儿女,是半奴半主,地位与身份以及待遇都比芳官等小戏子高出很多,她们群殴赵姨娘,一般情况是应受到惩罚的,别说是芳官等相当于三等丫头的几个小戏子,就是平儿,袭人等见了赵姨娘也应尊重些。更何况事情的起因是芳官对贾环这个主子的欺骗。
但是,当芳官的主子是宝玉,藕官的主子是黛玉,蕊官的主子是宝钗,葵官的主子是湘云,豆官的主子是宝琴,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虽然这些人的主子与探春都不错,如朵探春惩罚了她们,也是驳他们的面子。更何况这些主子的后台不是太太,就是老太太,做为一个庶女,想要惩罚这些小戏子,探春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另外一点,就是芳官敢欺骗歧视贾环的源头是宝玉的纵容,宝玉本身的态度又源自王夫人的言传身教,也就是说,芳官等丫头对赵姨娘的态度是王夫人,贾宝玉等主子对赵姨娘的一个映照,探春,即使想为赵姨娘找回场子,也是有心无力。
因而,当事情发生后,尤氏李纨和稀泥,探春也不评论是非,因为她们很明确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赵姨娘这个亏吃定了。所以探春只能对赵姨娘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玩意儿。喜欢呢,和他玩玩笑笑;不喜欢,可以不理他就是了。他不好了,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管家媳妇们,说给他去责罚。何苦不自尊重,大吆小喝,也失了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