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呼男人,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如果你想不起更合适的称呼,你手上至少还有一张王牌,就是“先生”。“先生”是现成的,至少不会引起对方反感。“先生”管辖范围广大,适用于从青年到老年的所有男人。真地遇到老年人,在“先生”前加个“老”字,也非难事。而在称呼女性方面,现代汉语尤其是民间俗语的难处在于,我们竟然找不到一个类似“先生”这样的普适性称呼了;更要命的是,几乎每一种针对女性的称呼,现今都有收缩适用范围的倾向,需要我们在暗室里痛苦地摸索。那些原本定义清晰、边界明确、大家多少年用下来一直非常亲切顺口的称呼,如小姐、阿姨、女士等等,好像突然出现了哗变迹象。连在街头向女人问路这样的家常小事,称呼时稍不留神,都可能踩上一颗言语地雷。
比如说“小姐”,这本是一个让人非常信得过的称呼,完全符合传统礼节,听上去也音节轻柔,对于身为“美丽性别”的女性决无丝毫诋毁之意。但奇了怪了,就因为某些在娱乐行业讨生活的女子也有以之自称的习惯,我们的正经姑娘们就得决绝到如此程度,不惜以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气概,发誓与该词不共戴天。大家都知道,今天如果你在南方某些城市(如海口或汕头)称呼年轻女子为“小姐”,等着你的只能是白眼。令人不安的是,该种地域性习惯,正有辐射全国之势。我确实整不明白,将一个原本属于自己的称呼,拱手让给那些不当得利者,就为了捍卫某种莫须有的语言贞操,至于吗?这一捍卫不打紧,我等面对年轻女子时,却平白无故地多了几分嗫嚅和犹疑。该怎么称呼你呢,姑娘?
传统分类法是这样的,称呼未婚女子为“小姐”属于正经,称呼已婚女子为“女士”,同样无可非议。现实是,“小姐”之名已被局部禁用,而“女士”这一原本有望与“先生”并驾齐驱的普适性称呼,竟也迟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推广。“女士”之称,惟一的弱点就是正经了些,但“正经”本是所有礼节性称呼的题中之义,被人正经地称呼一下,有何不妥呢?我知道有一位公认的才女编辑,曾公开声称最反感被人称为“女士”,遂至该杂志的主编大人,每次用小纸条向她吩咐个事,都必得以“先生”称之?称“女士”为“先生”,当然是一个更加正经的称呼。这表明,有些女人并非不喜欢被人用正经的方式称呼,她们其实是嫌“女士”这个词,正经得不到位。——当然,“女士”之称得不到推广的另一个深层原因,与女性潜意识中的年龄恐惧有关。显然,我们正处在一个大多数成年女人都忌讳披露真实年龄的时代,而“女士”中暗含的年龄指向,足以令那些在年龄问题上常备不懈的成年女性感到不快。事实上我发现,我们在称呼女人时面临的种种困难,往往与她们无法直面自己的真实年龄有关。难办的是,这还是一个她们通常不愿意搁到台面上公开讨论的话题,她们一面在称呼上设置了大量障碍,一面又拒绝提供合适的替换方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女人?——一个温柔的声音回答道:你猜。
聪明的做法好像是,称呼女性时永远不要冒犯她们的年龄警戒线,如能在称呼对方时在年龄暗示上适当下降一级,必然更为可取。比如,面对一个原该叫“大妈”的人,改称“大姐”就要牢靠得多。勘破了这一点,我们也就明白,之所以不能称女性为阿姨,原因还不在于“阿姨”的称呼容易被人误解为女佣,而是该称呼里竟然阴险地藏着一个“徐娘”。
通常,我并没有拿职务称呼别人的习惯,但面对一位不知如何称呼才好的女性,如果我凑巧知道她的行政级别或喜出望外地听说她曾经是一位老师,我的舌头会有一种得救的感觉。记得有一次在网上,面对一名我吃不准该如何称呼的知识女性,仓促间我竟然学起了法国人的派头,径称对方为“某某夫人”。这个理论上最为得体的称呼,甫一出口就遭到了有些网友的善意嘲笑,嘲笑者中有男人也有女人,让我一时颇觉狼狈。麻烦的是,他们只是指出我的称呼有点滑稽,却并没有告诉我如何称呼才是不滑稽的。附带一说,在网络上与女性交流,称呼问题好像已经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即终于出现了一个普适性称呼:“MM”(即妹妹或美眉)。哪怕被称呼者实际上可以做我的母亲,乌拉,称她妹妹时我竟然也不必担心祸从口出。显然,这是一个经过男女网友无数次试探、磨合而终获普遍认可的叫法,“MM”二字,也就有了救苦救难观世音的仁慈。想明白女人为什么会认可“MM”,女性称呼中的所有奥秘,也就不难索解了。
理解了是一回事,现实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现成称呼可用,又是一回事。比如,在生活中我显然不可能当着某位女士的面称她为“MM”。我觉得,在女人们普遍计较称呼而我们现代汉语的称呼资源又极端贫瘠的情况下,女性在与他人打交道时,像西方人那样率先告知希望被别人怎样称呼,也是一桩时不我待的修养。“叫我阿春吧,先生。”假如有人这么对我说,我会向她投以充满感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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