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 《师父》:一个阶层的崩坏与追忆

如题所述

 “看电影的本质,就是一个社会阶层对另一个社会阶层的好奇”,语出《师父》的导演加编剧徐浩峰。

  08年咏春题材大火,从《叶问》烧到了《一代宗师》。烧到徐浩峰这儿,出了《师父》,《师父》不一样,题材有点凉。其实早在执导之前,徐浩峰就曾担纲《道士下山》、《一代宗师》等多部武侠编剧,“写故事,编剧本,都是为了导演”,而《师父》是他的第三部戏。

  导演专注于武林,而武林还要从导演家世说起。

  徐浩峰,民国形意拳嫡传李仲轩外孙。李仲轩出身京津官宦世家,师承形意大师唐维禄、尚云祥、薛颠,武林名号“二先生”。众师往上,原出形意代表李存义,其为义和团成员,江湖人称“单刀李”。与八卦门人素有往来,兼从掌门董海川习拳,又与孙氏太极孙禄堂相熟。因这一层关系,徐浩峰对民国武林素有敬意。正如《师父》主演宋佳评价:“导演有着一个他自己的武林世界”。

《坐看重围》是《师父》的背景资料,有了前期,才能看懂《师父》。按导演的话,他的创作动机有两个:一是茶汤,一是咏春。既是功夫片,便先聊聊功夫。

  一.

  咏春,南方小拳种,为人熟知源自叶问。徐导和咏春的羁绊,来自《一代宗师》。拍叶问,要重回故里。“我给一代宗师当编剧,收集的东西是远远超过了一个剧本的”,当年徐导随王家卫,赴佛山寻叶问故里,又受梁绍鸿解拳之奥义,那段一看纪录片连续一两个小时不能停的日子,加之徐导家学渊源,最终成就了《师父》中的陈识。

  源自家学,徐导对中国武学颇有研究。虽然自称只小时候耍过两下形意,不久就断了,但在纪录片中,偶见徐导向演员示械斗,动作之敏捷,绝非等闲。导演懂了功夫,才能拍出真东西。

真东西有两个,一在戏里,一在戏外。戏里,是八斩刀,戏外,是训练法。

  《师父》由徐导自编小说《刀背剑影》改编,自称与小说最大的不同是,将拳斗改成了械斗。为什么做械斗?因为没人做过。确实没人做过,八斩刀是叶问秘传,得刀法者寥寥。用八斩刀,是为了亮家底,亮什么家底?亮中国功夫的家底。正如导演自己说,他的片子和香港功夫片的不同是,香港片是武打,他的是交手。闻此,不禁感慨导演对中国武学的感悟之深。有什么区别?武打是直面的击打与对抗,强调力量,最典型的,拳击。交手呢?不强调力量,你比我壮,照样破你。怎么做到的?导演总结“以形破力”,又是精湛的描述。中国武学强调交手,既然是交手,就有敌我手臂的搭界。搭界,就形成了杠杆。敌发力,我以杠杆之理,以形改变对方力道走向,攻击自然破了。这一特点在《师父》中大量出现,经典桥段堪称末尾巷斗,陈识以南方八斩刀短兵器,抗击北方长器械。关公刀,岳飞刀,战身刀,一一破阵。这一战,既是导演对武术集粹的表现,也暗藏着自己的致敬。当年李小龙在《 死亡游戏》中破奥义塔,就是层层通关。戏外,廖凡话剧演员出身,演技没的说,可演员并非武者。徐导曾和廖凡商议,报拳名时拍了两套说辞。打得好,便叫咏春,不好,换个拳名。训练演员要速成,导演露了真东西。两个月内,给廖凡的训练,是古代训练镖师的方法。基本技能后,取一四米长绳,捆绑于身,练习松绑抖动。精巧,在于抖动之际的上松下紧,武术的合跨即在于此。除了此法,导演又加燕青门和三皇炮捶技法,两个月内,廖凡每日四点起床,减了荤腥,全靠白米粥。成片之际,导演告之,咏春。

  二.

  说完了功夫吗,便要说茶汤了。

  想展示真东西,光懂武术是不行的,还得知道武术背后的东西。背后的东西是什么?是民国。怎么展现?通过场景和人物,比如茶汤。现代人普遍以为茶汤是北方小食,却不知其最早由回民传来。《师父》中耿良辰喜欢的姑娘,就是入了回民的撒拉族。穿得红火,是天津当地老规矩,“穿得好,不招事”。姑娘的店铺,常置一口雕龙茶壶,可装水二十斤,这,也是民国民俗。其实除了茶汤,还有很多。比如特意做了罩衫的民国褂子,比如恢复了大片草坪的天津小洋楼。

  场景的用心,终不过为了时代的还原,而时代的透析在武行。徐导说,“这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

  陈识为报师恩,北上弘拳。天津武行的规矩是,踢破八家武馆便可立足。但八家踢破,武行颜面不保,便会联名请头牌出手,将此人逐出天津。此人虽走,但师父却可开馆收徒,也算是扬了名。依此,陈识收了脚夫耿良辰当学徒,判断,“还好是个小人,毁了,不亏”。遂与当时武行头牌的郑老商议,保他一个名声,而陈识也可留下开馆。依规矩,此计可成。不料,郑老被任职军中的自家徒弟算计,负了武行头牌的名。耿良辰破了八家武馆,武行自然留他不下。以往,逐出便可,不伤性命。哪知军队渗透,武行已非昔日。规矩,早就坏了。

  冲突的巅峰,在武行的顶端。坐拥整个武林的,是个女人。精巧之处,这个矛盾既是刻意为之却又理所当然。怎么讲?传统上,京津承明清遗风,历来是“周外内商”。商朝女性地位高,可以介入祭祀、典礼等重大活动。周灭了商,内里却存着女性高地的韵味。男人掌名不掌权,喝喝酒聊聊天,正事儿夫人说了算。若男人过世,女人将继承先夫全部财产,要分家,也由夫人兄弟做遗产分配主事人。这是“理所当然”。可武行,毕竟是个男人的地方,按周易,阴居阳位,不当有悔。这是徐导的“刻意为之”。蒋雯丽饰演的武行老大,为原天津武行头牌遗孀。阴阳相冲,似乎也在昭示着这一阶层的没落。如何没落?

  “武馆不出人才,因为我们不教真的”

  “拳术自古秘传,广招学员的武馆是生造出来的。政客做政绩,商家做名声,等他们做够了,不再捐款,武馆的繁荣也就断了。好日子不长,何必认真”。

  好日子不长,规矩也就不必守了。所以,末尾巷斗,陈识以南方短兵器,应北方长器械。虽是连破数重,却也抵不过流亡奔逃的命运。由此,不是“北方”取代了“南方”,而是“不必认真”取代了“规矩”。

  三.

  导演说,创作动机有两个,但我看,其实是一个。茶汤是剧场,咏春是演员,为的都是民国一出戏。

  戏讲了什么?讲了一个规矩的崩溃。规矩,戏里是武行,戏外叫社会阶层。所以,陈识被放在了一个矛盾之下。他企图遵守规矩,踢破八家武馆,后开馆授拳,扬名咏春。却不知规矩本身已经崩坏,武行没落,军方接管是时代所趋。在时代的洪流中,个人价值与大势相悖,他被迫取舍。为什么会崩溃?导演说,“他一定不是一种武器取代了一种武器,他是一种道德取代了一种道德”。所以,《师父》与《老炮儿》是同位的。

  这样看,《师父》是没有结局的,他只是陈述。电影里,是武行的没落,电影外,是一个阶层的消逝。消逝了,便会有追忆。《师父》的出现,是一种企图,把传了几代的红木箱子搬出来晒晒。

  任何故事的呈现,都会有现实对应。个人的痛点,就是创作的契机。廖一梅写悲观三部曲,改了《琥珀》的结局,因为她怀孕了。徐浩峰写《坐看重围》,设计了卖茶汤的撒拉族姑娘,因为对老北京的怀念。深一步,电影里,是一个师父对抗着崩塌的阶级;电影外,是一个导演捡起了过气儿的武打题材。

  难以抵抗的,从来不是人与人间的博弈。平等对抗,是徒弟的事,因为单纯。师父面对的,是社会阶层,一个时代的沉浮。而今,电影有它的吃尽穿绝,好莱坞式的审美与导演意图的对抗。拍电影,本就是一场冒险,这是徐导的痛点。《师父》叫好,却不叫座。正像他在序言中提及的,柏拉图高雅,认为上帝是极少数人才能走通得路,逻辑推演的尽头方可达到。基督教通俗,为众人提供了坦途。这是好莱坞主流电影的基因,恪守道德必定胜利。艺术片是希腊文化,商业片是基督教文化。

  所以,是希腊还是基督?徐导说,“拍电影是一件尴尬的事,希腊和基督都与我们无关”。我觉得还好,毕竟,希腊和基督,都能走到上帝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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