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地丁的春天(外二篇)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26
                                    (一)

      小时候的冬天总是很漫长,漫长得让人怀疑春天还会不会来临。

        若是从古诗词中去寻找春天,那真的是俯拾皆是,随手拈来,几乎都是写江南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在我的联想中,江南的姹紫嫣红是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我们这里的春天实在是不能与之相比的。

      这里地处平原,没有山,只有一条洹河缓缓向东流去,它最后流向哪里,我从来没有关心过,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答案。河不宽,这岸看到那岸。河的岸边是大片的沙滩,长满柳树丛,也有很多成型的柳树,都不太高,很少有笔直的,岁月的风霜雨雪赋予了它们各式各样的沧桑的形态。

      往往是“呼呼……”几场大风过后,突然不经意地发现,柳树上冒出来了点点芽苞,枝条柔嫩了许多,已经可以拧出柳笛了,随之杨树也突然有了绿意,这两种树发芽最早了。偶然翻到柴草堆,竟也钻出了一簇簇的嫩芽,鹅黄色的。

        渐渐的,野菜多起来,花儿也多了,说“花多”实在有点勉强,其实不过都是星星点点的,若是看到一树紫色的桐花,在我们这里就是无比惊艳的了,但是桐花开得比较晚,基本上要到春末了。有时也会看到地黄的花,直立的茎上开出好多粉粉的紫紫的喇叭花,摇曳在比较陡的土坡上或桥边的石头缝里,它的花期比较短,而且基本也是开在春末夏初。数量多花期也长的就只有蒲公英和紫地丁了。蒲公英的金黄的花朵像爽朗而天真的笑声,撒满了沙滩、沟渠边……甚至路边的车辙里。很早以前写过蒲公英,就不赘述了。紫地丁开出小小的紫色的花朵,似兰花的形状,一大片连在一起,仿佛一地的紫星星,又好像一地的紫水晶……仔细想想,好像这些形容都不太合适。眯着眼望去,那种淡雅的紫色,若有若无, 如烟如雾,宛如紫色的梦幻……

        当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白昼也越来越长了。孩子们都脱去了笨重的棉衣,心情是空前的好。大家结伴而行,捋柳絮,挖野菜 ,也有的捋杨叶回家喂羊……田野上的树都绿了,居多的是杨树。那时的杨树和现在的不同,叶子展开时往往带着一抹红晕,远远地看一行树,深的浅的绿,闪着光泽,又好像用红蜡笔随意涂过,让你说不出的色调,实在太美了。小伙伴们像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的,追逐着打闹着,与其说是帮大人干活儿,不如说是趁机出来撒欢儿。往往是太阳西沉,晚霞满天,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出来的目的。大家慌慌地奔向柳树、杨树,奔向田垄……直到夜幕降临,不得不挎着松松的勉强算满的篮子回家,回家少不了一顿骂,但这好像没怎么影响我们的开心。

 

        那时一放学我就拎个篮子跑出去给兔子找吃的,全然不顾妈妈在身后的呼唤和训斥。当然,挖野菜就是借口,我陶醉在大自然中,坐在那开满紫地丁的草地上,阳光暖暖的,风儿轻轻的,白云在天空飘飘悠悠……一切都像在诗中一样,好像长大是一件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我痴痴地想着哪一天会穿上紫色长裙,像紫地丁的花朵一样优雅的紫……有时还会挖上很多带根的紫地丁,回家种在院子的角落,有的被鸡啄掉,有的被我妈扫掉,有的幸存下来,总是长得焉蔫的,失去了生机,像营养不良的孩子。我意识到大自然才是它们的根,于是不再去挖。

      紫地丁开了一年又一年,我渐渐长大,去外地上学,有一次读到季羡林先生的《二月兰》,几度哽咽着读完,我内心太震撼了!文中写到他的女儿婉如活着时,每每离开燕园,季老都会目送女儿远去,“……左手二月兰的紫雾,右手是湖畔垂柳的绿烟……”,这一幕让人每次读着都无比心痛。季老用泰然的自然的笔触,写尽世事沧桑。文革时期受尽摧残,还好有亲人的温暖。文革结束,否极泰来,亲人却一一离世。那见证了人间悲欢离合的二月兰,一度让我怀疑是陪伴我长大的紫地丁。但是文中写到“ 气势非凡, 直冲云霄。”,又让我感觉不是紫地丁,苦于那时查找信息的不便捷,我脑中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

        一直到两年前,学校旁边的幼儿园种上了二月兰,这才解开了我心中的疑问。二月兰和紫地丁神似的都是生命力顽强,都开紫色的花,但是二月兰是紫白相间,更美丽。而且二月兰可以长很高,花朵更多,比紫地丁的花朵大。紫地丁是贴着地面长的,一棵上也只有几茎小花,确实无法拥有二月兰那样的气势。这样想来,其实在我原来读过的有限的文学作品里,确实没有写紫地丁的。也没有见过将紫地丁入画的绘画作品。只在前段时间读到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小诗:

              愿如紫地丁,

              生为渺小人。

        那时猛然一惊,过目难忘。请问世间人,在时间的长河里,谁不如紫地丁一样渺小?

        长大之后,才发现一辈子的时间原来短暂无比,十年二十年的时光不过是指缝间一瞬  。如今,小时候熟悉的田野里的植物几乎都消失尽了,除草剂的大量使用,已经几乎没有了野草野菜野花这些概念。沙滩上都被占用了,哪里还看得到柳树?杨树也几乎都不是原来的品种了,春天不再那么光彩夺目。偶有看到紫地丁,很是感叹它的生命力的顽强,我像小时候那样挖了几棵,种在门前的韭菜地里,说是韭菜地,不过就是巴掌大的地方。没想到这次紫地丁竟然生机勃勃的长开了,寒暑往来,它们的数量已经超越了韭菜,甚至我的花盆里都长出了一棵又一棵紫地丁……我想是风播种的吧。孩子会采来一朵朵花,系成小小的紫色花束,放在他的小鱼缸里,鱼儿在花束的影子里捉迷藏,孩子很开心。

        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春天:紫地丁开满草地,阳光煦暖,和风微扬,白云在天空飘飘悠悠……一切都像在诗中一样,好像长大是一件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小姑娘痴痴想着她的紫色长裙,像紫地丁的花朵一样优雅的紫……

      如今,她的愿望实现了吗?

                                    (二)

      春天的田野向我们敞开了她无比温暖的怀抱……一群疯孩子小鸟般扑棱棱飞扑过去,风里洋溢着成长的气息……

      饭桌上也逐渐丰盛起来。农历二月份已经吃上柳絮了 ,紧接着是榆钱可以蒸窝窝了,那绿色的花瓣一簇簇开在枝头,孩子们边捋榆钱边往嘴里捂,大人们篮子接、筐子盛,说说笑笑,真是如过年般热闹……,榆钱窝窝至今是我能想到的美味之一。很快四月到了,槐花吐蕊,洁白如玉,香气幽雅,一串串挂在树上 ,诗意无比……如果去写的话,每一幕都是一篇独立的文字,让人有说不完的美好的回忆。

        我今天要说的是挖野菜,拔茅芽。

        当柳枝开始冒芽时,一些朝阳的地方就已经长出野菜的嫩芽了,特别是麦秸堆柴草堆旁,有时用手一拨拉,惊喜的发现已经有大棵的野菜了。发芽最早的大概是米蒿了,而且多,就是口感不好,所以几乎不去吃它的。还有一种叶缘是锯齿状的野菜,现在我也不知道名称,发芽也特别早,量也大,就是太苦太苦,没人去吃的。蒲公英也苦,一般也没人去吃。最让人喜欢的是面条菜和麦秸垛菜了,次之是荠菜。顾名思义,面条菜有着细长的光滑的叶子,一看就好吃的样子。麦秸垛菜的学名是什么,我一直不知道,它喜欢长在打麦场里,麦田里也有。叶片比面条菜宽,叶面有绒毛状,开粉色的小花。我们挎着篮子,每发现一棵野菜,内心都是激动和开心。有时也挖荠菜,感觉没有上面两种野菜好吃。如果雨水不勤的话,荠菜是说老就老,很容易有丝缕感。

        我们这地方不习惯吃茵陈,但我小时候却挖过,我妈住过一段医院,出院后医生还吩咐让多吃茵陈,在我爸工作的地方,我们就经常出去挖茵陈,我能很准确的分清茵陈和米蒿。“二月茵陈三月蒿”,这个在时间上必须掌握好,农历二月份的还很小,很碎,在上年的根部长出,揪起来很麻烦,但是药效好。其实我觉得三月的也还是有药效的,蓬蓬松松的嫩苗,完全能吃。再长高,就真的成野蒿子了。

      挖野菜,几乎贯穿了整个春天。

      有时,我们还会拔茅芽,现在的孩子可能听都没听过。茅草长在比较向阳的地方,那白白的甜甜的茅草根蔓延性极强,通常都是一大片的长,斜坡上,沟渠边都有。“春风吹又生”,上年的枯茅草中,不知啥时就钻出了青青的茅芽,很有雨后春笋的感觉。脑袋尖尖的,身子胖胖的,嫩的时候吃起来清甜。用手拂过枯叶,每看到一个茅芽,都让人无比喜悦,很像是探宝的过程。拔起来有上瘾的感觉,往往是拔了一大把,才坐下来惬意的吃。茅芽能吃的时候,也就几天时间,很快它就老的像嚼棉絮一样,很快它又成了茅花,很像芦苇花的样子。男孩子看到女孩子吃茅芽,就会唱自编的儿歌起哄,用普通话不好表达,但是用土话很押韵,朗朗上口。一些女孩子也编了和他们对骂,还有一些女孩子根本不搭理他们。最终他们讪讪的 ,也加入拔茅芽吃茅芽的队伍。我想大家那时根本没读过诗也更不会去写诗,但偏偏懂得押韵。怪不得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收录了很多民歌,想来原是如此,生活创造艺术。

      时间从不会停息……

      虽然现在每年的春天还会如期而至,但柳絮、榆钱已经多年没吃到过,槐花还偶有吃到,多的话,就用开水淖过,放在冰箱里,冬天还能吃。其实喜欢吃的是我们这一代以及上一代人,孩子们并不觉得有多好吃。野菜里面,麦秸垛这种野菜早已绝迹,面条菜、荠菜在城市的菜市场有时会看到,是大棚里人工种植的,我也会买来吃。倒是米蒿还在顽强的生生不息地存在着,让人看了如见老朋友,很想问一句:别来无恙?

      我们这里据说有万亩桃园,都是近些年发展的, 赏桃花成了春天的一大标志。外地的人,本地的人,喧闹得像集市 ,景就突然不像景了。

      一次我和家人挑人少的地方走,竟然在大河堤上看到了茵陈。我激动得顾不上看桃花了,号召家人一起挖,后来冒着雨还在挖。回家之后好费一番功夫才择好,洗好。我妈让晒了以后煮水喝,我想起我妈以前治病时就是直接水煮了吃,很难吃。灵机一动,做蒸菜。等我把精心蒸好调好的菜放桌上,孩子们尝了一口,就不再动筷子了,无论我怎么去讲吃茵陈的好处,他们都坚决说一股子中药味,不肯再吃。我倒没这种感觉,既不苦也不涩,感觉和茼蒿很相似呢。结果是只有我吃,我把剩下的茵陈蒸成了窝窝,放在冰箱里,偶尔吃一个,吃到夏末都没吃完。因为茵陈有清肝利胆的作用,所以对皮肤其实有极好的改善作用。但是之后的春天,他们谁也没时间陪我去那个十里之外的地方挖茵陈了。他们的不喜欢吃,我也理解,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而我喜欢吃,也不是说这真的就是人间美味,多多少少有些怀旧的情怀在里面。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幸运存活下来的茅草,这个可没见过大棚里有种的,有时想和孩子们专门去田野中找找茅芽,可是大人孩子都在忙,一直也未成行。其实即使去了,我觉得也未必能找到茅芽了。

        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三)

      几场雨水过后,  马齿苋在菜园里长起来,油油的,肥肥的,让人看了很欢喜。

      春天已经走过去了。

      马齿苋窝窝开始出现在家家户户的饭桌上 。

      属于夏天的草啊花啊,开始生长。狗尾巴草疯了似的长,很快就长满了韭菜地。打破碗花几天就是一大片,开出朵朵粉色的喇叭花。水红花在水边伸出长长的花穗,姿态婀娜。还有一种喜欢在水边生长又不会浸在水中的植物,叶子长卵形 ,有着长长的茎,开出一朵朵金黄色的花,像千头菊,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我非常喜欢这种花。

      我那时十来岁吧,自己有了独立的房间。我爸还让木匠给我做了个书橱,因为喜欢看书,连他的介绍电焊技术的书我都一页页看了,和其它的书摆在一起。

      我还收藏了两个坛子,说是“收藏”,这真的会让人贻笑大方的,即便是普通人听了都会笑掉大牙的。那就是两个咸菜坛子,没什么用处,放在墙角,我搬到了自己屋里。

      再往前数,在我更小的时候,我在我们家角落里发现了一粱缸子瓷器。上面有淡雅的图案,举起对着太阳看,很薄很清透的感觉。我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把里面的小碟子小碗儿小勺子拿出来玩。我妈可能本来就觉得这些没有什么实用性,所以从未说过我。玩扮家家时一不小心就会打碎,打碎了我就再拿,打碎了我就再拿……等到我上了小学,这些基本上是都毁在了我手里。

      更可惜的是一块玉佩(那时我当然不知道是玉佩),我在破桌子的抽屉里翻到它,掂在手里沉甸甸的,不是纯白,好像透着微微的鸭蛋青,一头弯过来说不清像是什么的图案,另一头是水波纹的图案,上面有一条小鱼(现在想来也可能是貔貅),雕琢得栩栩如生。我看着很喜欢。又翻出一卷很长很长的酒红色绸带,像仙女的飘带,我也很喜欢。我就拿着这绸带系上那个玉佩,拉过来拉过去玩,还碰掉了一个角。我爸在外地工作,我妈觉得这都是无用的东西 ,所以没人说我。等我又开始喜欢跳飘带舞时,那块东西又被我解下来扔进了抽屉。

        也不知是上学的哪一年,我听收音机里的小说联播《穆斯林的葬礼》,听着听着,突然意识到什么,我赶忙跑去问我妈那块有小鱼有波纹的东西在哪儿,我妈平静地说,卖了。我大吃一惊,问卖了多少钱,我妈依然平静地说,七十。七十元在那时真的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我爸一个月工资才三、四十元钱。何况我妈一直就觉得那是个废品。我告诉她那是玉,怎么能卖了?她淡淡地说那也找不回了,买的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后来从我爸那里得到证实,那应该就是古人挂在腰带上的玉佩。这是我唯一见过的比较珍贵点的东西,与我失之交臂。

      我那个年龄,那样的生活范围,我又能收藏什么呢?两个坛子,黑褐色的,外表光滑,没有瑕疵。我自己觉得古朴大方,很喜欢,就放在自己屋里。一个放在地上,里面放着我收集的苍劲的枯树枝。另一个就放在窗户旁的书橱上用来插花。

      春天是没有适宜的花的。蒲公英、紫地丁贴着地面长,太小了。地黄的花一碰就容易掉 ,是拿不到家的。桐花好看,太高了,又不容易折枝,何况这个香味太浓,也不行。槐花幽雅,太素了,我妈肯定不让放屋里。院子里的角落我种了满满的花,太阳花、仙人掌墙头上都长着,凤仙花也开得缤纷,但都不适合做插花……

        一直等到初夏时节,一丛丛野菊花似的金黄色的花开放,相宜的插花才有了。我觉得这种花应该就是学名叫“旋覆花”的植物。地里的渠沿子上有,村外的水坑边也有。渠沿子上少有人去,所以开得更好,枝叶都很完整,花朵也大。我很容易就折了一大束,一路上抱着回家,欣喜万分。回家稍稍修剪,放进盛了水的坛子里,屋里顿时熠熠生辉,黑褐色的坛子和这种金黄色的花搭配在一起,实在太美了!我顿时觉得生活中多了一些温情和诗意……在午后的蝉声里,我从来没有倦意,有时读小说,有时写我想写的文字,有时坐在楼梯上画椿树枝……

        只要我爸不回来,家人是没谁批评我什么的(虽然我妈我姐对我的坛子和枯树枝也表示了质疑),何况我的功课一直很好。我爸一回家,我赶忙藏起我的“大作”,他一看见我画画就暴怒:毛笔字不会写,钢笔字也写得难看死了,还有闲心画画?我战战兢兢,他越发怒,我越写得难看。我妈有时在旁边小声说:成绩都摆那儿了,你还数落她干啥!我爸的声音在我听来如打雷:和全省的学生比呢?和全国的学生比呢?比她强的人多了!

        他恨不得我生下来就是个天才,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我根本不想和任何人去比什么!我只想蹦蹦跳跳地玩耍,开开心心地上学。他给我的压力,让我想到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孤独而无助,怎么都挣不脱。

        他在文革时期没实现的梦想,总是寄托在我身上。其实,我不过就是学龄前认字又快又多罢了,这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他望女成凤,愿望太迫切。祖辈们擅长的毛笔字他也想让我“发扬光大”,真的,这个担子太重了!我没有书法上的天赋,也没字帖临,也没老师教,只有我爸的训斥。以至于现在一提练字我心里还有阴影。

        我爸他聪明有才华,擅长跳舞,歌也唱得好,文学见解也独特,年轻时应该是标准的文艺青年。只是动乱年代,他没有上大学的机会。他对我是严厉有余,慈爱不足。我只在小学时期让他看过一篇作文,他指着说这个地方该怎么怎么样,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写作文是需要以小见大的,主旨是需要升华的。真的,对我的帮助太大了。但他从不觉得我优秀,我怎么做,他都觉得我的不足太多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以至于我哪怕实际情况已很好了,我自己还不相信自己,觉得自己是最差的那一个。我听到的夸奖都是来自于我的老师,从没有来自于我爸。所以我写的作文、画的图总是藏着掖着不让他看见。即便是考了满分的卷子我也藏起来,因为他会说我写字难看。我那两个在屋里大放光彩的坛子,让我唯恐他给我摔出去,还好,他竟没有在这方面批评我,还把一套茶杯放在我书橱上。

        好在他回家的时间都很短,他一走,我就赶忙把枯萎的花扔掉,再去摘一大束来。秋天没旋覆花了,我就折了芦苇花做插花 ,要是芦苇花被我妈扔出去了,我就让它空着……有时我呆呆地想着赶快长大,赶快离开这个太束缚我的家。

      十五岁的秋天,蓝颜色的野菊开始开花了,我真的要到外地去上师范了。我爸送我到学校,他离开时,我哭成了个泪人,我想我心爱的坛子,我想那坛中的野花,我想那个一直想离开的家……他没回头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他眼中是不是也有泪花才不去回头,也许是我想多了,他一向对我都那么严厉的,怎么能容忍我如此的不强大?后来又辗转上学,也是他去送我。他上了点年纪,比以前好像突然慈祥些了,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给我买雪糕吃,买零食吃。

      其实后来才渐渐地知道,我爸是一直以我为骄傲的,他在河北省工作,听我妈讲每每知道我的成绩,他会见到他的同事就说,我家三丫头考的第一……所以他的同事早就知道他的三丫头怎样怎样,尽管原来几乎没人见过我。当我的作文在书中登载,当我的作文在全国比赛中获奖,当我的名字出现在获奖名单上……从来不是我告诉他,我根本不想让他看到我写的东西。反而是他的同事们早已知道我的名字,又在他们孩子的书中恰巧看到,赶快找他去报喜:老姜,看看是不是你家三丫头?我妈说,我爸开心得几乎拉着厂里的人说了个遍,然后给我写信证实这些情况。但他在我面前,没夸我一句话,总是说比你强的人多了。有时我愤怒到想摔筷子,想告诉他,找那个比我强的人做你女儿吧。

        可能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父亲吧,希望你优秀,又怕一不小心增长了你的骄傲,因此时常的打击你。还好我的成长中没有什么叛逆期,我逐渐理解了他。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月工资,全部用来给他买了好酒好烟,我不知道他会如何开心的跟别人讲。也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喝第一口就知道了那竟然是瓶假酒,还是开心地说,我家三丫头买的酒,好酒!

        ……

        这世上的事情,有的努力了就有结果,有的努力了也不会有结果。我爸没有告诉我这个道理,但是我是知道的。

        多年后,我终归还是一个平常人,每每想起,心中总是隐隐作痛,终归是我,辜负了爸爸的期望。他努力地去锤炼,而我,不是一块金子。

      那些少不更事的岁月,那些夏日的花开,那些爸爸的训斥……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因为,都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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