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终曲》—— 人生逆旅,追寻不朽之声的银发美少年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16
       对音乐只能谈得上喜爱,远远还谈不上了解和狂热。

        属于什么都听,但只求悦耳不求深入的那类人。所以对音乐人的了解也并不见得比广场舞健将们更多。包括在看到《坂本龙一:终曲》(下文简称《终曲》)的影讯时,仅仅只是凭“知道分子”的所谓优势将那部意大利人摄制的清宫戏与他联系起来。知道他是一位很厉害的音乐人,可是也早就模糊了那些具有东方韵致的音符,具体是何种味道却又词穷语匮,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他到底有多厉害以及还有其他什么成就,一概不知。多少有些说不过去的是,我甚至都不清楚他是何年生人,也不知道这是一部早在2017年便已首映的纪录片。

        在这样一片雪白的背景下,并不抱有太多兴趣地走入了放映厅,像是在执行一项各方都不在意结果的任务。直到随着影片的走势和音乐的响起我才突然坐直了腰板,开始对坂本龙一有了一个从轮廓到智识的浅表认知。这要从片中第一首音乐开始,他去“3·11”东日本大地震灾民避难所里演奏的曲目其一,原来一早便听过,且不止一次,甚至不记得是否曾经拷贝过这首曲子了。走出影院后查了下名字,《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对于日本其他的音乐家,如久石让,也是早闻其声未知何人,直到宫崎骏和姜文的缘故,才真正去多少关注了一下,却也是浅尝辄止。这种情形也只是在《千与千寻》于大陆公映后略有改观,会去有意识地拜读相关书籍了。这也很容易让人想起钱钟书先生关于鸡蛋的那则妙喻。

        日前,新闻APP里两派在争论中日两国音乐的优劣强弱。围观了几日,从中岛美雪到国乐经典都搬了出来,勉强也算针锋相对吧。从中发现一个现象,从理性角度审视,绝大多数网友还是会承认自现代以来,日本在音乐方面的确要领先于华语世界,不仅仅只是流行音乐。想到这里,反倒对于这部影片又多了几分兴趣。只是很不凑巧,他在刚刚出完片名后突然宣布患了癌症。

片名的由来?

       可能吧。

        电影简介里说这是一种工作态度的反映。我当然也可以将此理解上升到更加崇高的层面,像是从小所接受的教育那样,将人物无限放大烘托,包括说片名体现了人生见地和真理也不为过。只是那样一来,就未免太过于强加个人的思想倾向,这毕竟还是关于人物造像的传记片,而旁观并不意味着非要去尴尬参与。影片这才只是开始,看看他接下来是如何应对人生之困厄。

既然谈到了生死,就只能要自己去面对。“(选择积极治疗)能多活几年”他坦言,“否则太可惜了”。在罹患癌症前,本在忙着新专辑的推出工作,但一切都被打乱和中止。当身体状况允许后,他的思想或不如说是思路也发生了转变,像是原本抓狂的考生突然发现凭空多出了充裕的考试时间。他决定将计划中的专辑推倒重来。

相由心生

        病愈初归。画面一转,莽原肃杀,天地孤影,《荒野猎人》的配乐居然也是他。我正在看一个日本男人与疾患的抗争,银幕上闪出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以影帝级演技在雪洞中刻下复仇的宣言。纪录片里的现实与剧情片的情节交叉穿行的同时,那个日本人谱写的音乐将二者像鞋带一样交叉打结。但镜头的口吻处理得并不悲惋凄怆,没有让人感到被动和冒犯。虽然大和民族给人的印象总是与多愁善感相交织,但我在这部记录片里至少目前还未察觉。单是在大银幕上看到他参与过演出与配乐的那些影片的高清片段都已是一份额外的收获,只是未曾料到竟会有这么多,如给了他灵感的苏联导演大师的作品《飞向太空》也被放入了片中。特别是在看到《末代皇帝》的花絮时,貌似是在一条乡道模样的公路上,晃动的卡车敞篷货厢里,摄制组工作人员穿着中式军大衣,饶有兴致地迎风弹着钢琴,当年的乐声不知飘向何处,但今天有幸被我听取。1987年他在长春电影制片厂内伏案谱曲的画面,以及中方工作人员围在钢琴前看他试音的镜头,还有指挥交响乐队的场景等等,都已一一成为历史文献,并出现在面前的这块银幕上。

        那个时候的他,就像现在寓所墙面上那幅波普风格的肖像一样,眉眼间夹杂着几分玩世不恭,一脸坏坏的帅气。只花了一周时间,就创作了《末代皇帝》的45首配乐,片中回望时充满了对当年旺盛精力的艳羡之情。但溥仪从不知道的是,除了关东军,上世纪80年代还有位日本人竟也会这么关心他的退位。

        镜头拉回到满头银丝的坂本龙一,线条愈趋鲜明的五官,精心修剪的发型和考究的漂染颜色,还有从未滞后半步的着装品位,都像是雅痞老帅哥在无声地自我旁白。现今的他面貌看上去依稀有几分向王学兵靠拢,特别是抿嘴含笑的时候。虽然年岁增长,但那份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活力还是隐藏不住,哪里像是一副病体。

        宋人蒋捷的名篇《听雨》,对人生所历阶段各自况味有着笔锋极端凌厉地概述,虽然读来不免如剜肉割心,但可能痛彻也就顿悟。坂本龙一以及那些曾经在鬼门关被踹出门外的逃生者们,是否也会如此看破。

  雨中听雨

       “为了不留遗憾”他想了想后又说,“要创作出更多拿得出手的作品”。

       养病一载,他学着走出自己,开始向葱郁湿润的林木求教,同如毯的草坪问道,一截废弃的白铁皮烟囱不曾轻易放过,虫鸣与鸟语也会让他出神。寻寻觅觅,敲敲打打,仅看背影,恍若少年。谛听自然,于是有了师法的念头,拾音于乐理之外的万物。变戏法似的去尝试世间各种声音的组合,以瓷杵沿着瓷缸外沿轻转摩挲,用大提琴的琴弓“锯”类似镲的金属乐器,音效古怪难言,还好并未爆发出指甲划过黑板的那类声响。他一脸陶醉状。虽然我完全不能体会到他那份无价的快乐,但还是感受到了爱好的魔力,只因这样的表情在点钞的人脸上也曾多次见过。

        他说话仿佛更有哲理了,虽然我在放映厅灯光熄灭前并未听过他的任何言论甚至声线。聊到了钢琴的“反抗”,认为那是构成钢琴的各种材质在屈就后所发出的违心之声,而非来自本源的心声。或许是太过深奥,这又给了我长考的理由。

        片中有一幕,是他头顶水桶,站在户外,寻求与介质接触时最理想的雨声,当真是做到了“一任阶前”。那位“鬓已星星也”的大师,仿佛也听懂了什么是“点滴到天明”。

一直响下去

        有没有不会消失的声音?那当然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但并不能说不会存在,人本就是因想象力而活。就像他喜欢的《遮蔽的天空》中的那一段台词“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关于流逝生命的回望,关于各种人生过往的遐想,在记录片中的那个“当下”看来,都是如此的迫切。“20年?或者10年,也可能只剩1年”,这是他关于自己余生的猜想。一种紧迫的焦虑感弥漫开来。

       他化身为环保斗士,用自己的方式发声,也代核武器之父奥本海默(Julius Robert Oppenheimer)发声,名为《奥本海默的咏叹调》的先锋音乐剧,不断呢喃,似乎达成了他理想中的“不会消失的声音”的目标。还有另一种声音,在他再度来到福岛核泄漏区时,透过盖格计数器(G-M tube)*发出的尖锐的电流警报声,陡然走高迅疾凄厉,似乎也不会停止。于是,他又去了北极,采拾工业时代以前未经环境污染的潺潺的冰水声,无穷无止,不断奔涌。

        他还想到了911当天,甚至还拍下了几张照片,画面中几只飞鸟掠过燃烧中的双子塔,“若无其事”地不知飞向何处。又是一周的时间,只是这一次是整整七天没有任何音乐响起,这对于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吧。七天后当他走上街头听到的第一首音乐是《昨日重现》(Yesterday Once More)。田艺苗老师在书里讲过一个与音乐在灾后重建心灵有关的事例, 911事件中一位遇难者的家人在听到马友友的琴声后悲恸失声,他说听完一曲后心里终于释放出了连日累积的那份郁闷与压力。

       坂本龙一也说了,想要那种“以自然调音”的钢琴声来证明世上的确存在不会消失的声音,于是他在地震灾区真的找到了这样一架钢琴,被海水浸泡的痕迹牢固地镌刻在琴身上,而敲击琴键的声音仿佛是在回忆地震那一天所发生的悲剧。大概这也是日本文化中的物哀之情吧,透过物质本身去传递与表达一种情绪。

        此刻,影片已临近尾声,有关他对生命乃至人生的认知,在这并不算长的片长内,却让我浮想联翩。套用一种过时的句式“留给我的思考才刚刚开始”。关于片中那众多的曲目,关于他的那张向自然界和巴赫学习的专辑《Async》,关于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Tarkovsky)的电影作品,关于重温《末代皇帝》等影片的议事日程,以及坂本龙一本人的故事,还有“教授”这一绰号,都已经渐渐吸引我了。更重要的一点,《终曲》的续作《坂本龙一:异步》也已经早早上映了。

      “少年听雨歌楼上”。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对生命的珍视,其行为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永不枯竭的循环。

       或者诚如他所言,以文学的方式去形容的话,不会消失的声音,“那就是永恒”。( GS )

*盖格计数器: 一种离子充气管,在管子的电极上面加上直流电压,有放射线穿过管内气体,就会发生放电。(摘自360百科)

参考文献:

《虞美人·听雨》(宋)蒋捷

《穿T恤听古典音乐》  田艺苗
相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