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5-26
俗话说得好，好事里有瞎事，瞎事里有好事。好事里的瞎事就被胖嫂遇到了。胖嫂以前把骂人咒人当喝凉水。她谁都敢骂，谁都不怵，掂一张烂嘴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想背论谁就背论谁。杨柳村人碍于乡里乡亲的情面，不和胖嫂一般见识，不，是划不来。俗话还说，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反咬狗一口。所以，村里人叫胖嫂疯狗、闲话筒、闲话罐罐的，也有人叫她肥猪的。不过这些妖号没人当着胖嫂面叫。想想看，谁愿意把不疼的指头往磨眼里伸！
胖嫂这次出事，与她形肥体胖的身体有直接关系。一米六不到，体重超过一百六。小腹赘肉下垂至裆部，走路得小心翼翼，生怕把这堆肉蹭破弄烂似的。她这样走路，让我想起小学时的一位同学，旺仔为人老实，三棒打不出一个响屁，一坐到凳子上就不再起来，连茅厕也不上。一天语文课上，满头银发的女老师在教室来回踱步领读，走到旺仔跟前，忽然飘来一股恶臭味。旺仔拉裤裆了，他走出教室时的姿势，像一支移动的圆规。胖嫂现在就是这个姿势。
众所周知，脱贫攻坚战到冲刺阶段，剩最后两年了。在这紧要关头，村里大力支持养殖业，一时候，杨柳村的养殖业如雨后春笋，养猪养羊养牛的户数与日俱增。放在以前，一家顶多养头过年猪。村部贴出通告，严禁搞养殖业，要养来村部申请专用土地盖猪圈羊圈牛棚。养猪的人家也会遭到邻居们的另眼相看，说臭气熏天，夏天招苍蝇。现在大不相同，上面提倡鼓励大型养殖。没走进村庄，远远闻到牲畜的粪便味。
以前村里人见面问候打招呼的方式是这样的：
吃了吗？
吃了。
吃的啥饭？
天天就那样儿，清油细白面。
现在是这样的：
你家评上建档立卡户吗？
评上了。
养的啥？
羊。
胖嫂家左邻右舍都成建档立卡户了，连说话秃舌巴老的根虎，也养了十几头羊。自打养羊以后，老趿拉着鞋的根虎娘也像换了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邋里邋遢懒懒散散了，有事没事大门前在硬化过的路面上一坐，和胖嫂一起逛闲，要么打三五反或者升级。养羊以后，根虎九千元买了一辆二手无蓬蹦蹦车，成天突突突来突突突去，不是拉草就是粉饲料。根虎娘也不咋游门子了，有事没事在羊圈里忙乎，清理打扫羊圈，添草倒料。
根虎家羊圈在后院子，和胖嫂家茅厕紧挨着。不论胖嫂去后院上茅厕还是拣拾柴禾，一听到根虎家羊咩咩叫，心里急得像猫抓。着急羡慕啊。听说根虎盖好羊棚，还领到3000元补贴哩，这3000只是给羊棚的，如果养够26只羊，还有补贴。闲坐着拿钱的事，谁不热眼。胖嫂一个人在家。男人在工地当干木工，按天工算一天150，如果包工的话五六百不等。胖嫂逢人便吹嘘，自个儿男人多有本事多能挣钱。胖嫂锅底下不架火是常有的事，嫌一个人做饭吃饭麻烦，以桶装方便面酸辣粉裹腹。吃桶泡面她也炫耀吹嘘，清油白面有啥吃头？意思是花钱买来的都是好东西。谁不知道是胖嫂懒，才不做饭的。胖嫂有一儿一女，女子是老大，六年前就嫁到甘肃去了，听说还住窑洞，胖嫂不愿意的不愿意，没招，娃娃愿意。现在已经有两个外孙子了。儿子勉强考上二本，毕业一年多，在种子公司打工。儿子考上大学那阵儿，胖嫂尾巴翘上天了，没上过学的胖嫂以为二本有多吃香，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情，大言不惭地说，我可是大学生的娘！前脚说完，后脚刚走，惹得几个女人拍打着屁股笑话。碎妹妈笑得最欢。可不是吗，人家碎妹读的兰州大学，完了又读研究生，现在在名校任教。
在钱财上，胖嫂不逼。前几年儿子读大学有点吃紧，现在手头宽裕着呢。每到夜里，一个人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就越热眼根虎家一棚羊。胖嫂脑子里想羊的时候，好像有那么几只感应到似的，咩咩叫几声。撩拨得胖嫂越发睡不着。她就在心里骂自个儿男人，干脆死外头别回来！以前只要胖嫂有个头疼脑热，一个电话打过去，男无论多忙，都得屁颠屁颠赶回来。这次胖嫂说了修羊棚养羊的事，男人变得磨磨唧唧，没以前顺从了。胖嫂为养羊的事，一个月打过五次电话了，男人石头一样，就是不回来。胖嫂有一次在电话里吼叫，你像个老鳖一样往啥时节下苦呢，眼看你大（指儿子）胡子黑压压的，靠打工能挣来彩礼钱吗？胖嫂总是这样，骂起男人来口若悬河。有一次在村巷，男人和几个人在逛闲，胖嫂在院子里扯着嗓门骂，你像半截子猪大肠一样，杵在那儿图你长得好看哩？男人脸刷地一下红到脖子根。
男人扛到秋后才回来。免不了胖嫂又一顿戳剥。放下铺盖卷的第二天，就叫人往来拉砖，彩钢瓦，油布等建筑材料，男人亲自去镇上建材市场买的。
既然决定养羊，院子里的鸡舍啦兔子窝啦，统统拆掉。兔子养过两年，一来胖嫂吃腻了兔子肉，二来兔子的味道实在是难闻，还要拔草喂养，当爷爷一样伺候，两年下来，够天够地。鸡舍里还有几只鸡，开春小鸡买得多，成活率太低，三分之一都没存活下来。刚捉来几天，个个活蹦乱跳的，三天不到，开始死亡，一天死一两只。那段日子，胖嫂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尿盆都不倒，先去鸡舍看看，今早又死了几只。每死一只，胖嫂都用铁锨端着，在后院掏个坑埋了。埋小鸡的时候，单怕被邻居看见。胖嫂曾给邻居夸过海口，养个鸡娃子有啥难的？轮到她养的时候，和当初想的截然不同。不光胖嫂，好多人都忽略了一点，曾经的老家地处深山老林，环境阴湿，不像搬迁来的杨柳村，沙漠气候，常年见不到几滴雨，严重干旱，容易滋生细菌。想把老家的老一套搬来，再次沿用，显然不可能。不死才怪，不死绝就算大幸！胖嫂家鸡舍里仅剩两只母鸡，用胖嫂的话说，好像属相不合，一只强，一只弱，弱的鸡屁股上的毛都被强的叨掉了，光簌簌的，很难看，有时候血往出渗，很残忍。胖嫂打心里讨厌这只强的，想把它宰了顶锅盖。这次借修羊棚的机会，处决了，正好。
材料很快准备齐全。为节省工钱，胖嫂和男人再没有请人。胖嫂受自身体重限制，啥活只是象征性地干两把，码地基用的毛石得男人用榔头敲，沙灰得男人一和，一锨水泥三锨沙子，和的时候胖嫂在一胖浇水，边浇边磕麻子，不是水浇偏了就是浇多了。男人干活干燥了，边喝边骂，别一天到晚嘴亏得跟半个烂碗似的，缓一阵儿不行吗？胖嫂岂是饶爷爷的孙子，男人的话像火星子，瞬间点燃胖嫂的这串炮仗，于是噼里啪啦把男人痛骂一顿。胖嫂骂男人就骂男人，结果揽得宽了，把男人的老子捎带上也骂了。男人就真格发火了，执着铁锨对准胖嫂的嘴，说她的嘴像牛的水门子，想说啥就说啥，再骂我先人就把你的嘴铲掉。胖嫂从没见过男人发如此大的火，自认没趣，怂下来半截。
赶到立冬，土层上冻，胖嫂两口子才将地基码好。看来今年修羊棚无望，得往后放一放。谁晓不得冬天砌的砖墙酥着呢。
转眼到了年跟前。三天年一过，当别人都在忙着走亲访友时，胖嫂家的工程又动工了。胖嫂计划好了，依旧不请人，加上放假在家的儿子三个人干，赶在外面工地开工之前，把羊棚盖起来。羊棚盖起来，养羊就交给她，父子俩该干啥干啥去。要不是修羊棚，她不打算让儿子回来。回来顶啥用，洋芋头一样，光晓得吃饭睡觉捣手机。眼不见心不烦。眼瞅着快瞎了，本来不大的眼睛快眯实了。但胖嫂的话他当作耳旁风，屁用不顶。晚上捣手机不睡，白天挺在炕上不起来。任胖嫂在院子里走出转进去的骂，人家只管睡他的觉。
其实胖嫂和男人有所不知，儿子已经把种子公司的工作辞掉了，等过完年重新找工作。和他一起的一个高中同学，没考上大学，早早去银川打工，凭着对电脑的热爱，当了电脑销售员。胖嫂儿子读大学的时间，人家已经开始赚钱了。四五年过去，要房有房，要车有车，光女朋友已经谈过四五个。
在胖嫂唠叨进唠叨出的过程中，儿子干得格外卖力，二十四五的小伙子，干起活来，一个顶胖嫂两个不成问题。胖嫂和儿子给男人打下手，男人很快得站在长木凳上砌砖了，通过一个月鏖战，羊棚初见成效。站在凳子上再砌三层，差不多达标了。
正月出来，交上二月，男人已一己之力，终于将围墙码好，钢梁一上，彩钢瓦一铺，再苫一半些棚纸，就大功告成。剩下倒饲料的槽很简单，不像老家那样石头垒黄泥墁，彩钢板折一个U型槽，往羊棚里一放，要多洋气有多洋气。
就在彩钢瓦铺好，拉棚纸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胖嫂从彩钢瓦上滑下来，跌在硬化过的水泥院子里，半天起不来。男人和儿子手忙脚乱把胖嫂架起来，搀扶进屋。胖嫂疼得头上渗出细汗，本来锅墨一样黑的脸，变得更黑了。男人要叫车拉上去医院，胖嫂示意不让叫。嘴里骂骂有词，巴望不得我死是不，钱多得生蛆了是不，有进医院的钱不如割二斤牛肉吃。
儿子去村卫生室买来一堆治跌打损伤的药，跌打丸，三七伤药片，和一些名字很长的镇痛药消炎药。胖嫂见儿子买这么多药，划拉放在炕头，又开始骂人了，把你养这么大，第一回给老娘买药，看来肚子没白疼。胖嫂就是这样，肉烂嘴不饶。男人和儿子见她能骂能说，不再坚持去医院。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胖嫂的尾巴骨还在隐隐作痛，睡觉不能平躺，走路不能直腰，上茅厕蹲下去就起不来。男人领到医院一拍片子，尾巴骨靠上有一处骨裂。
医院不建议直接做手术，服药一个月再复查。三个月过去，再复查，裂缝原模原样。胖嫂在医院楼道里，逮着男人一通臭骂，嫌他不早些带她来医院，骂着骂着扯到上古时期，说她嫁进杨家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大你娘盼着我死……
胖嫂正在滔滔不绝，有医生出来，让她小点声，说这是医院，不是牛羊市场。
胖嫂腰部膘太厚，做完手术，打上钢板，缝合时，里里外外分三层缝合。
三个月后拆钢板。就在等待的日子里，家里出了三件事，件件都是大事。女儿老公公开拖拉机干农活，连人带拖拉机滚下山坡，命算保住了，一条腿截肢了。儿子开朋友新车上路，撞向路边的电线杆，上一秒还崭新，下一秒成了一堆废铁。男人在伺候胖嫂的过程中，眼睛动不动红得吓人，眼皮肿得像杏核，吃药输液不管用。几个月修养，胖嫂又胖二十斤，一百八了。每次拄着拐杖出来，像两根筷子挟了一个特大肉丸子在挪动。
家里接二连三出事，一定得请阴阳先生打整，敲一敲，念一念，攘一攘。胖嫂一提出来，男人就同意了。阴阳先生没来之前，胖嫂就抱怨男人，一定是在院子里胡修乱建动了太岁了。以前在老家，砌一下烟囱，补一下炕眼门，都要翻黄历看看日子。自打搬来杨柳村，就把那一套全撇了，丢得干干净净。连盖新房，修羊棚这么大的事，也没有请阴阳掐掐算算。
八月十五刚过。阴阳就来了，此阴阳村里人都熟悉，提起他的丈人爷爷，曾是轰动四方的大阴阳。奈何年老阴阳年老时子孙无人继承他的衣钵，唯有孙女儿的女婿对阴阳这一行当感兴趣。老阴阳不遗余力，将此生所学传授于孙女儿女婿。
岁月沧桑，如今的孙女儿女婿也成长为老阴阳，名震四方，方圆百里特别出名，大大小小的白事，总有他的身影。出门进门车接车送，都是主家掏钱。
胖嫂家打整屋子的那一夜，邻居们都知道，镲声铃铛声念经声，响至深夜。第二天一清早，几位早起晨练的老人拍拍打打经过胖嫂家大门，大门上悬挂着一只竹篾编的筛子，倒扣在门上。
看到筛子的人都明白。胖嫂家昨夜请阴阳打整屋子了。挂的筛子说明了一切，她家在忌人呢。七天以内，外人不得进入胖嫂家。这便是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