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7-30
表弟的画,一下子勾起我的些许回忆。
在我的记忆里,粘豆包是东北乡下冬季的主食。至少在我年轻那个时候是这样的!
一九八二年,农村联产承包以后,我家在房后腰岭那儿分得几垄短地,和整片农作物配套的也种糜子。
春天,小苗破土一寸高,也就分出三四片小叶子的时候,妈叫上我说,走啊!去间苗。
间苗是农业术语,大概的意思是把拥挤在一起的小苗按植株的特点以一定的空间距离分开,通俗说,是把多余的小苗拔除了。可是,对于像糜子这种类草的庄稼来说,间苗是比较困难的事儿。那时候农药还不普及,杂草要靠人力去除。那是琐碎又繁重的劳动。
我那时候还小,也不是因为小就不喜欢劳动,而是我骨子里就讨厌亲自去劳作。(但是,不影响我对劳动者的尊重和敬仰)所以,家长一让我干活,我就有情绪。
糜子在幼苗的时候,和分布最广生长最旺盛的一种水稗草外形极其相似。妈说,你一定要猫下腰,眼睛贴近垄台去看——根部有细绒毛,颜色微红,主干略扁的是糜子。否则多半是草或者谷子之类。
一个孩子哪里有那么多的耐性,尤其是我一干活儿就心里长草的人,哪里有耐心去趴在垄台上分辨每一株小苗苗的真假?我依葫芦画瓢的乱拔一气,也不论苗或草的,统统见缝插针的下手就是了!
我妈就只有叹息的份了。若是我爸在,我是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的厌恶劳作的,尽管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妈就只好说,你就知道吃豆包,咋不想想豆包是咋来的呢!
我当然知道豆包皮是糜子磨粉来的!可是我不爱吃豆包就不干活行了吧!
哈哈!我那是什么混蛋逻辑!可是,我也不知道为啥,我是真的不爱吃豆包的!
但是,我喜欢包豆包那几天的气氛。
话说,东北的阳历12月以后,就真的冰天雪地了。这时候的乡下,农活少多了。除了很勤劳的人会去山上劈柴,送粪,放牛以外,喂鸡赶鸭子的活儿都是捎带脚儿的事儿。所以,每天也就改吃两顿饭了。就连中,小学校也取消了午休改为连上六节课后放学。
这么一来,粘豆包这种食物就闪亮登场了!用我妈的话说: 豆包,最抗饿了!
于是,初冬的东北乡下,没有一家不包豆包的!而且,要包很多很多。我不知道别人家要比我家多多少。就是我家人口少,饭量轻的人家豆包也要一大缸!多大的缸?告诉你吧——比我个头还高,三个我合围着能抱过来那么粗!再悄悄的告诉你,那个装豆包的缸我夏天的时候灌上水,在那里洗澡。
包豆包之前的准备工作当然是磨米和做馅。
这里面的说道儿我得告诉你,糜子破皮之后叫“大黄米”。在做豆包之前,是要做一顿“大黄米饭”的!为啥呢?聪明的家长会根据这顿“大黄米饭”来检测米的粘度,然后,根据经验在“黄米面”里加入相应的玉米面和小米面。现在用“粘稻子”做面,那是后话。
我们大多人是喜欢吃“大黄米饭”的。用大锅焖出来的喷香。有人喜欢和(huo)猪油和大酱,而我喜欢蘸了白糖吃。我妈说,不能多吃,不好消化,尤其吃完了不要喝凉水,怕要涨肚。可是,我们往往贪了口馋,忘了禁忌,或许是小孩子的原因,也多半无事。
豆包馅是一种叫“芸豆”的红皮豆子。后来也有用豆角豆做的,口感要差一些。当然,豆子一定要选当年下来的,若是去年的陈豆子,无论是“面”度还是味道都要差很多。
通常的做法是冬来温度较低的这几天,一是豆包容易冻,二是家里需要热乎。早早地就要和面了,几种面粉按什么比例掺合好,加水调和的稀稠合适,放一个大大的瓦盆里,盖上棉被,挪到火炕的炕头儿去“发面”。也不是要像做馒头那样起泡儿或是拔丝儿,据我观察,三两天,有微微酸味即可。
在“发面”这时间段儿里要煮豆馅。把一大锅的芸豆大火煮到稀烂,然后收汁。用一个木质工具叫“豆杵子”的玩意捣碎豆子。这活儿我是喜欢做的!虽然要费一番力气和功夫才能把一锅豆子捣碎。但是,它的乐趣在于你可以晃着膀子干啊!还有,豆杵子边上会挂一层细腻而绵软的豆沙,你轻轻刮下来,放嘴里嚼,哈哈!超级好吃呢!
豆子捣烂以后,盛放到大盆里,最好趁着热乎把它团捏成小球儿。
每每这时候,我家里就开始上人了,前些年是我老姨,我几个表嫂或者邻居大婶啥的。后来,就是我妹妹的一些玩伴或者表姐妹们了。
男孩子多半不做这事的,可能女人更喜欢团豆包馅。她们围坐在我家土炕上,两只手把抓到手心里的豆馅团紧攥实,嘴里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间或有个荤点儿的段子,便哄堂大笑得前仰后合。或者假意拌嘴吵架的。总之,她们是很愉快的!
待到蒸豆包这天,家里来的帮手就会更多。她们分工明确,除了大多数人来负责包豆包以外,还要有专人“装(zhuang,四声)豆包”。就是把包好的生豆包排放到铺了一层湿布的锅盖帘上。这活儿看着简单,但是要一圈圈的码好,是要有经验的!挨的近了不行,蒸熟的豆包会变大,就挤在一起,会起破皮的。挨的远了不行,会浪费空间费了柴火。
我有个表嫂,干这活儿是把好手,既快又准。当然,她干啥都沙楞利落。
我那天也不闲着,大多负责烧火。哎!你可别说我没用啊!烧火也是技术活儿,烧大了会糊的!火小了,豆包不挺实,会趴趴踏踏的!当然,我也是听了指挥才摸索着干的!
出锅的时候,大家都挺兴奋的,会抢着尝第一口,然后评论一下,是粘了?是笨了?是豆馅不面了?还是糖精放多了!甚至豆包的大小也是个话题呢!
总之,大家都会为自己参与的豆包出锅做一个评论。若是意见相左,几个老娘们还要争论个面红耳赤。
然而,这并不影响她们手里的活计,因为今天要完成的工作还在后头儿。
我家基本上是一天就蒸完了整个冬天要吃的豆包。一锅接一锅的蒸啊!屋里的热气一直弥漫不散,即使大冬天的也要敞开屋门,不然,蒸汽太浓,看不到厨房里对面走来的人。更主要的是看不清蒸好的豆包出锅。
对了,图片上那个长方形的工具叫盖帘儿,是用光洁的高粱秸秆捆扎起来的。我爸做那东西可是真好!我就不详细介绍制作过程了。我家里那东西可不少,一到冬天就有邻居来借用。主要是摆放蒸好的豆包用的。端到屋外的墙垛上,或者仓房屋顶让粘豆包冻实。
当然,更小的孩子就被派上了用场。他负责在外面看着豆包上冻。为啥呢?那时候家家养狗,狗会去偷吃豆包。有人家的鸡也会凑热闹的叨上几口。
而我,喜欢豆包拿出去冻一小会儿,外皮是凉的,是筋道儿不粘牙的,而豆馅还是温热和鲜香的。这时候吃,才是最好的!可是,有很多人不知道,我就总是找这样的时机吃个饱儿。
我家的豆包一锅接一锅的蒸到晚上,就正好装了一大缸。
看着吃好也谢过的帮工离开,妈对着那一大缸冻豆包总是要露出喜悦的笑来。似乎她小时候挨饿的日子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我爸就更是高兴。因为,这是他百吃不厌的食物。
而我,讲真就有点闹心了。我偶尔吃一次还行。你让我天天吃,可是真受不了啊!
可是,在那年月,你不吃豆包吃啥啊?还有就是玉米面大饼子。我妈烙大饼子的水平,真不好意思表扬她。所以,更加的没食欲。
几乎每天早上,锅底是炖的酸菜土豆条或者白菜土豆条,上面就是“熥”的豆包。我妈还多半会在饭前问我一句:你要吃几个?我真想说:一个不要!我要吃大米饭!
可是,我没那勇气!我知道我们家也没大米饭可吃!我那时候的理想是: 能天天吃大米饭的日子就是最美的日子了!
我吃腻了早餐的豆包酸菜汤也是没用的!我也必须强迫自己吃下去!可是,咬了一口豆包在嘴里嚼啊嚼的,和现在嚼泡泡糖差不多,嚼了很多下也不得下咽!看官,不是我舍不得下咽,是难以下咽啊!哎!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哭的心思都有!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是为什么那么讨厌吃豆包的!
我妹妹比我小三岁,她可能像我爸爸,也挺喜欢吃豆包的。我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的,我都来气。更让我不理解的是我舅家的大表哥,据说他特别喜欢吃豆包,就是大年初一,宁可饺子不吃,也要吃豆包。这把我气的,好几次背后骂他是大傻子!甚至想和他交换吃食才好。
或许是由于我吃豆包的战斗力不强吧。冬去春来时候,我家的豆包还剩不少。这时候,我妈就有点着急了,因为再不抓紧吃掉,天气暖和就冻不住了。那时候家里也没有冰箱,这种东西在大缸里慢慢就软化了。
我妈就更是要天天早上强迫我们吃豆包了!这更加重了我的厌倦。记得我都上初中了吧,我连五个乒乓球大小的豆包都吃不下。更难过的是晚饭我妈也要吃豆包,连大碴子粥也给剥夺了。哎!有点敢怒不敢言的味道啊!
直到后来,我清楚的记得山坡的草皮都绿了,我家的冻豆包还没有吃完。这时候就不能叫冻豆包了!因为春风已经把它吹软了,吹着长了白毛了,有点酸腐的味道了!
我真佩服我妈那个会过日子啊!就这样了,她也舍不把豆包扔了!还会把豆包表面的白毛或者快要黑灰的部分削掉继续给我们当早餐吃。我看我爸还吃的挺香的。我就真的吃不下去了!我宁肯饿着上学也拒绝吃了。
我妈一看这是真要出问题啊!不是要饿着一个,就是要浪费粮食。哪个都不是她想选择的!
要说我妈还是聪明的!她把豆包压个饼,用油一煎,变成两面金黄的“粘糕饼”了!哎嗨!回想一下,我那时候是个十足的馋鬼啊!豆包加点油这么一烙,我就爱吃了!一口气干掉十多个不成问题!
就这样,每到春天眼看豆包就要消化不掉的时候,我妈就给我用这个路子刺激我的食欲,屡试不爽。
多年以后,我妈还会提起此事来羞辱我一下。我也总是有点无地自容。幸好!现在不用过那样的日子了!
随着时代的进步,也随着境遇的改变。我们不再重复过去那种苦乐参半的生活了。
直到现在,乡下的亲属每年冬天都会给我们捎来一些冻豆包。我妈还挺喜欢吃的!说,还是老家的味道。
我呢!也偶然吃几个,不难吃了,也不像妈说的那么有某种情怀在。我只是觉得还行!对了!大米饭也吃腻了!但是,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