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4-07-11
"香格里拉"是一部美国小说中世外桃源的名字,它在哪里?
1933年,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出版了一部名为《消失的地平线》(Lost Horizon)的小说,书中创作出一个名叫“蓝月”的狭长山谷,一个位于山谷高崖处的名叫“香格里拉”(Shangri-La)的汉藏合璧且兼有天主教印记的喇嘛寺,以及山谷尽头一座叫做“卡拉卡尔”(Karakal)的标准金字塔形状的雪山。
书中这个隐秘的小世界后来被人们统称为“香格里拉”。
小说梗概如下:
大约20世纪30年中期的某年,靠近英属印度的某国一个重要城市巴斯库尔(Baskul)发生暴乱。英国领事馆领事康威、副领事马林森、美国人巴纳德和传教士布琳克洛小姐乘坐一架小型飞机撤离该地,前往当时英属印度境内的白沙瓦。
但他们被假冒的飞行员劫持到荒?的西藏高原某处。在一个能说英语的中国老人的带领下,他们翻越险峻的山路来到位于峭壁上的一座名叫“香格里拉”的喇嘛寺。喇嘛寺治理着有数千居民的“蓝月山谷”。当地具有多元种族、多元宗教的特点,那里的人们在“适度”(Moderation)原则下和谐生活着。
“香格里拉”的居民普遍长寿,不过他们一旦离开此地,就不再长寿乃至立刻死去。“香格里拉”喇嘛寺积聚了东西方文明的众多珍宝、书卷、器物,寺中人个个都有高深的文化修养。在与康威多次交谈之后,“最高喇嘛”在去世前将“香格里拉”的领导权交给康威。
美国人巴纳德和女传教士出于各自的想法也决定留下来。
唯有坚决不认同“香格里拉”的马林森,利用康威性格中的弱点,诱迫康威同他一起出逃。康威在纷乱的世界上辗转流离一段时间后,决心重返“香格里拉”。但是,“香格里拉”在任何地图上都没有标记,也不为人知,康威如何才能在茫茫藏区找到前往“香格里拉”的秘密通道?小说在悬念中结束。
并非一流作家的希尔顿通过该书留给世人两大遗产:一是对“香格里拉”的乌托邦想象,一是由于小说中大量看似真实的线索而留下的一个巨大悬念——“香格里拉”究竟在哪?二战期间,有人问罗斯福总统美军轰炸日本的飞机从哪里起飞,罗斯福说:从“香格里拉”。
这大概就是“无可奉告”、“不得而知”的意思。
二战后的几十年内,一些地方陆续宣称在本地找到了“香格里拉”,或者被外界游客认为是“香格里拉”或“最后的香格里拉”,这些地方包括克什米尔的拉达克、尼泊尔、不丹、滇西北、川西、西藏东南部、巴基斯坦的Hunza山谷,乃至中亚的某些偏僻地方。
云南丽江的某位“世界级名人”认为,希尔顿是根据美籍学者兼探险家约瑟夫洛克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刊登的照片和文章描绘出香格里拉的,小说中的卡拉卡尔山就是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峰,小说中的喇嘛寺就是中甸的松赞林寺。他得出结论:香格里拉就在云南西北部的一个偏僻的雪域小镇——中甸,香格里拉原来的藏语名字是“香巴拉”。
(上述内容引自北京《邮政周报》新闻采访团2002年6~7月份赴滇西北的采访报告《感受滇西北》)
1997年9月云南省人民政府宣布:香格里拉就在迪庆藏族自治州。2001年国务院批准迪庆州州府所在地中甸县更名为香格里拉县。当地官方认为:“香格里拉”是藏语,意即“心中的日月”,英文写作“Shangrila”(上述内容引自迪庆州政府网站)。
迪庆州和中甸对“香格里拉”的“抢注”行为,引起了周边许多地区(如丽江、怒江、稻城、察隅等)的懊恼、愤怒和质疑,因为与“香格里拉”相似的自然与人文景观它们那里也有,甚至“更像”。结果2004年第7期的《中国国家地理》在中国西南地图上划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推出了一个大和解、大包容的方案——别闹了诸位!你们都属于“大香格里拉”,OK?
对“香格里拉”的专利争夺战、对“香格里拉”地区的旅游开发热浪,以及当地众多粗陋建筑物上的“香格里拉”牌匾……,所有这些现象,使遥远、神秘、脱尘的“香格里拉”堕入尘世,成为有利可图、利益均沾的商业品牌。
在《消失的地平线》中,主人公康威曾担心雪崩或山崩会使“蓝月山谷”化为乌有,而我在“香格里拉”地区旅行时,也有一种细微的崩塌声传到了我的内心。
“香格里拉”炒作中的若干谬误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在与“香格里拉”有关的炒作中,还出现了许多谬误,学者、专家、名人们睁着眼睛说瞎话,网络、驴友们则以讹传讹。
对此笔者更感不解、不安。面对谬误、瞎话而无动于衷,乃至附和、推波助澜,是我们社会的常见病之一。
围绕着对“香格里拉”的炒作和言说,我以为至少存在以下谬误:
【谬误1】希尔顿笔下的“香格里拉”已经被找到了,它就在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
首先,“香格里拉”是在全世界流传很广的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化的乌托邦,用一个现实中的地方对应它、锁定它,将有损它作为人类社会某种理想境界的引领式的价值。这对“香格里拉”来说,是破坏,而不是建设。
其次,退一步说,根据《消失的地平线》原文提供的线索,“香格里拉”的位置是在西藏高原某个不为人知的深谷中,不是在滇西北。
关于这一点,笔者将另文论述。再次,印控克什米尔的拉达克、巴基斯坦的Hunza山谷(希尔顿唯一到过的也自称是“香格里拉”的地方)、尼泊尔、不丹以及中国西藏的察隅、波密、林芝,滇西北的丽江市、怒江州,以及川西的稻城,还有藏西、藏北地区,都可能经由外国探险家的记录而成为希尔顿创作“香格里拉”的原型素材。
迪庆州“抢注”“香格里拉”而独占天下九分月色,只能说明迪庆州在商业竞争中鞭先一着而已,而要说到自然人文资源的状况,只能说上述地方各有各的特点和长处,但它们离小说中的“香格里拉”在表象和内在气质上都有距离。
【谬误2】“香格里拉”是中甸藏语方言,意思是“心中的日月”,它的英文是Shangrila。
迪庆州官方引述一些“专家”的考证,认为“香格里拉”源自中甸藏语方言。其中的“香”,藏语意指“心”;“格”相等于汉语助词“的”;“里拉”则是“日月”的意思。合起来,“香格里拉”就是“心中的日月”,而Shangrila也就应当读成:Shan-g-rila。
这是对希尔顿原著的公然篡改。“香格里拉”的英文是Shangri-La,希尔顿在小说中明明白白地提到,La在藏语中指“Mountain Pass”(山口)。在西藏高山地区及克什米尔一带,以“La”为后缀的地名有很多,多是指崎岖山岭中的通道(山口)。
“香格里拉”的意思就是一个名叫“香格里”(Shangri)的山口,它只是小说家杜撰出来的一个普通的藏语地名罢了,并没有什么微言大义在里头。
笔者并不否认迪庆州有“香格里拉”的一些影子,但某些人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证明迪庆州就是“香格里拉”,就牵强附会地捏造一些虚假的证据,把Shangri-La的意思篡改成“心中的日月”,好与迪庆藏语方言中的某个词汇的含混读音相吻合。
【谬误3】“香格里拉”就是“香巴拉”。
在关于“香格里拉”的流行言说中,把“香格里拉”与“香巴拉”等同起来,说“香巴拉”在中甸方言中的读音就是“香格里拉”的例子比比皆是。
“香巴拉”是藏传佛教和苯教共有的一个古老语汇,指一种人神共有、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净土,是“位于遥远北方的极乐世界”。
对于西藏人来说,“遥远北方”、“遥远的香巴拉”究竟在哪里?是在东南方向的自称“香格里拉”的迪庆吗?
藏学研究者张庆有在《香巴拉——藏传佛教理想净土》(《西藏艺术研究》,1997。2)一文中,援引藏族学者阿莽班智达的话说:香巴拉是人类持明的圣地,位于南赡部洲的北部,其地形是圆的,状如八瓣莲花,中央是王宫。
张文还指出:藏传佛教各派的高僧、大德们都认为,在冈底斯山主峰附近的某个地方,有个叫“香巴拉”的神秘所在,香巴拉历代法王掌管着由960万个城邦所组成的幸福王国。张还引述了藏族学者曼隆古鲁、曲杰觉丹扎巴合著的《香巴拉道路指南》中的观点:香巴拉在西藏的西南方,印度北方邦的北部某处,可能是雪山环绕的一处神秘世界,也可能在地球附近的某个空间(即不在地球上)。
所以,“香巴拉”的可能“位置”,或是在藏人居住地的“遥远北方”,或是在“西藏西南方”,或藏西冈底斯山附近,或是不在地球上,或是按一种流行的说法——在每个人的心中。总之没有线索把“香巴拉”指向西藏东边汉藏交界处的迪庆。
“香巴拉”与希尔顿杜撰出来的“香格里拉”也没有关系。
综合藏传佛教对“香巴拉”的描述,“香巴拉”与“香格里拉”有许多不同:
1。地貌、幅员不同。香格里拉:喇嘛寺并不在谷地中心;香巴拉:同心圆状的庞大王国,国王的王宫位于中心位置。香巴拉是宽阔大地,香格里拉是狭长山谷。
2。人文状况不同。
香格里拉:人口只有数千,甚至有一些凄清之美;香巴拉:有无数城邦,人口众多稠密,热闹繁华。
3。政治体制不同。香格里拉:松散式治理;香巴拉:中央集权式的君主体制。
4。文化格局与文化理念不同。香格里拉:文化上汉藏合璧、中西合璧,多元文化共存;香巴拉:恶狠狠地发誓要肃清异教徒而建立纯粹的佛教王国。
5。词汇含义不同。“香格里拉”按迪庆官方的解读,是藏语“心中的日月”之意;而“香巴拉”在藏语中意为“北方极乐世界”。
6。统治者不同。“香格里拉”是西方人杜撰的乌托邦和对东方的想象,是一个“西体中用”的杜撰物,“香格里拉”的领导人及其继承人都是西方人;而“香巴拉国王”的血统源于印度和西藏。
很明显,在藏人中世代流传的“香巴拉”和西方人希尔顿在20世纪30年代杜撰出来的“香格里拉”,根本是两回事。
【谬误4】美国探险家约瑟夫洛克和中华民国奇女子刘曼卿的游记中已经说了,迪庆的中甸地区就是“香格里拉”。
首先,洛克游记中“最像”“香格里拉”的地方不是在中甸而是在川西稻城附近。
其次,洛克写游记时,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尚未问世,洛克如何会说稻城或中甸就是“香格里拉”?还有人说洛克1931年在美国发表的旅行记已确认亚丁就是“香格里拉”,笔者对此表示怀疑:洛克那时知道有“香格里拉”这个地名吗?更为重要的是,“香格里拉”真正的价值,不在于景观的表象,而在于精神、人文方面的纯洁与和谐。
而在洛克的游记中,稻城附近是土匪横行的地带,他要全副武装的纳西族人护送并准备许多礼物笼络当地的军阀匪盗,这哪里像是一次“香格里拉之行”?
按下稻城不提,再看迪庆。许多“迪庆派”还热衷于引用刘曼卿(20世纪30年代初入藏)的《康藏招征续》“中甸”条目里对中甸风光的赞叹——“恍若武陵渔父,误入桃源仙境”等等,用来证明“香格里拉就在中甸”。
然而他们却不敢直面“中甸”条目中也提到的“全城街道共只两条,牛马杂沓,泥泞不堪,积臭令人掩鼻”的恶劣的公共卫生环境,以及刘曼卿后面的发问:“将谓中甸人民果真长年居于桃源仙境欤?是又不然”。
《康藏招征续》中还如实地叙述了中甸盗匪横行的情况,在归化寺(今松赞林寺)内,有枪八九百枝;而“本自卫之本能,中甸遂亦家家购置枪械”。
这种家家户户乃至松赞林寺都购置枪支的乱象,能让人有“香格里拉”之感么?
无论是刘曼卿,还是约瑟夫洛克,他们的游记不仅不能证明“香格里拉并不遥远”,反而只能证明“香格里拉仍在远方”。
从这一点上看,希尔顿在小说中把他的“香格里拉”安放到远离人类是非之地的西藏高原深处,是非常明智与符合逻辑的。
西方人对中国的美好想象,在全球信息传播不断增强的20世纪30年代,在当时中国社会的东方神秘面纱逐步被揭开,中国的阴暗、落后面已越来越为外界所知的情况下,已经不可能落脚在中国内地和汉藏边境了。就像躲避大洪水一样,西方人关于中国的美好想象的尾声,只能落脚到西藏高原上的神秘无人处。
【谬误5】书中金字塔一样的卡拉卡尔雪山,就是迪庆州的卡瓦格博雪山。
“迪庆派”或“稻城派”还有一个论据,即他们当地有像《消失的地平线》中所描绘的线条笔直的“金字塔形雪山”。如果仅从雪山形状来说,在西方比洛克名气更大的斯文赫定同样也描述了中亚、藏西多座标准金字塔式的雪山,并且世界上最像金字塔的雪山,可能谁也比不过藏西地区的冈仁波齐神山(赫定的游记曾描述过这座神山)。
巧的是,按藏传佛教的一种说法,金字塔形状的冈仁波齐附近,就是进入世外桃源“香巴拉”的入口。
不少专家都认为迪庆州德钦县的卡瓦格博雪山就是书中的卡拉卡尔雪山,并把这一点作为“香格里拉”在迪庆州的一个重要证据。他们还挖空心思进行了论证:一,卡瓦格博雪山很像小说中金字塔形状的卡拉卡尔雪山;二,卡瓦格博在德钦方言中就读作“卡拉卡尔”。
对此笔者提出以下不同意见:
首先,2003年笔者转山时曾看到卡瓦格博的清晰轮廓,果然神态不凡,气质尊贵,但如果说它像金字塔,那一定是立体几何没学好。它的山形线展开的角度有120度,像一把倒悬打开的折扇,根本不像小说中那种方方正正的金字塔。
其次,卡瓦格博雪山和“卡拉卡尔雪山”的山名含义相差甚远。卡瓦格博在藏语中是“白色雪山”的意思,卡拉卡尔在小说中则是当地藏语方言“蓝色月亮”的意思,这一白一蓝,如何能扯到一起?
至于当地方言把“卡瓦格博”读成“卡拉卡尔”,且不说两者读音差别极大,当地方言是否真的把“卡瓦格博”读成“卡拉卡尔”也有待查证。
我倒是觉得,希尔顿创作出的卡拉卡尔雪山,可能借用了包括斯文赫定在内的西方探险家对冈仁波齐神山的描述。这座遗世独立的金字塔形的神山在西方太有名了,希尔顿不太可能不知道这座雪山。
冈仁波齐可能是世界上最像金字塔的一座雪山,它也是一座世界性的神山,同时被藏传佛教、印度教、西藏原生宗教苯教以及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恒河、印度河、布拉马普特拉河等大江大河均发源于此。
因此,冈仁波齐确实很符合希尔顿对卡拉卡尔雪山内在精神的描述——它像一座伟大的、神性的灯塔,照耀着“香格里拉”,照耀着世界。
让香格里拉安身于想象之中
至此笔者小结如下:
希尔顿对“香格里拉”的描述,很可能参考了多位西方探险家的相关记录,而其在现实中也必有多个原型,但显然任何一个原型都无法从表象、气质上呈现完整的“香格里拉”——即便是所有原型加起来也不够,因为“香格里拉”中还有一些元素是来自希尔顿的文学想象和他独到的政治观念。
把“香格里拉”锁定在某个具体的州县,纯属炒作和夸大。
小说的素材不仅可能包括西方探险家对滇西北和川西的描述,也可能包括西方探险家对藏西、藏东南、克什米尔、尼泊尔、不丹等地的描述,包括他们对喜马拉雅山区、喀喇昆仑山区和昆仑山地区的描述。
例如克什米尔的拉达克,它很早就被西方人看作是“香格里拉”,在北有喀喇昆仑、南有喜马拉雅的闭锁环境中,有多民族、多宗教和谐共处的特征,并且有不少以“La”作为后缀的地名。
在希尔顿创作《消失的地平线》之前,拉达克的美丽与宁静已为许多西方人所熟知。
此外,希尔顿没到过中国,但未必没有到过与“香格里拉”相似的地方,因为仅凭二手资料难以有书中那刻画入微的描写。事实上,1931年希尔顿曾来到巴基斯坦北部一个美丽、原始、遥远的雪山谷地——Hunza,它位于世界上三大山脉——喜马拉雅、喀喇昆仑、兴都库什的交汇处,风景奇美,居民普遍长寿。
关于上述情况,可参看与Hunza Valley有关的英文网站。据此我们可以猜测,Hunza山谷可能给了希尔顿创作“香格里拉”最直接的灵感。从小说中也可看出希尔顿对巴基斯坦北部山区比较熟悉,所以他会让小飞机在那里着陆加油,还提到当地的帕坦人。在游历Hunza山谷两年后,希尔顿出版了《消失的地平线》。
所以,“稻城派”切莫对“迪庆派”不服气,“Hunza派”才最感不平呢!
尽管有许多地方宣布自己是“香格里拉”,但唯一将原先地名改为“香格里拉”的,只有云南省迪庆州的中甸,那里还有世界上唯一以“香格里拉”命名的机场。笔者承认迪庆有些“香格里拉”的影子,但通过政府行为命名自己是“香格里拉”似有不妥。
“香格里拉”这一藏区人民乃至全世界人民共有的无形文化遗产,让它继续存在于想象和传说中,或许更有价值。
在关于“迪庆—中甸”就是“香格里拉”的种种论证中,充满着强词夺理、牵强附会和以讹传讹,充斥着权力运作和商业投机。关于“香格里拉”与“香巴拉”,松赞林寺和“香格里拉”喇嘛寺,卡瓦格博与卡拉卡尔,我们只要细心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它们相差实在太远。
可是我们这个社会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以讹传讹,或附和“主流话语”?我们应当对此作出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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