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与康震说李清照的昨夜雨疏风骤讲得意思不同,请问到底以谁的为准?

昨夜雨疏风骤。
周汝昌讲“雨疏”是疏狂疏放的意思
康振讲得“雨疏”是稀疏的意思。
请问“雨”在这里到底是当雨大还是雨小?
谢谢!

第1个回答  2007-11-09
周汝昌讲《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篇小令,才共六句,好似一幅图画,并且还有对话,并且还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可能是现代的电影艺术的条件才能胜任的一种“镜头”表现法,然而它却实实在在是九百年前的一位女词人自“编”自“演”的作品,不谓之奇迹,又将谓之何哉?
她上来先交代原委,或者叫“背景”,说是昨宵雨狂风猛。疏,正写疏放疏狂,而非通常的稀疏义。当此芳春,名花正好,偏那风雨就来逼迫了,心绪如潮,不得入睡,只有借酒消忧一法,赖以排遣。酒吃的多了,觉也睡的浓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但昨夜之心情,未为梦隔,拥衾未起,便要询问意中悬悬之事。这时,她已听得外间的侍女收拾房屋,启户卷帘,一日之计已在开始,便急忙问她:海棠花怎么样了?侍女看了一看,笑回道:“还好还好,一夜又是风又是雨,可海棠一点儿没动!”女主人听了,叹道:“傻瓜孩子,你可知道什么!你再细看--难道看不出那红的见少,绿的见多了吗?!”<br />
以上我先作了“今译”。今译的目的只为让你看清词人用了多少字,写了多少句,说了多少事,而我为说清同样的内容,又是用了多少字,说了多少句!
《蓼园词选》对易安此篇下过几句评语,他说:“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这话极是。所谓曲折,我则叫它做层次。一首六句的小令,竟有如许多的层次,句句折,笔笔换,如游名园,一步一境,叹为奇绝!说是如图如画,而神情口吻,又画所难到,不得已,我仍然只好将它来与电影比喻。
她写自夜及晓,没有一个字呆写“经历”,只用浓睡残酒以为搭桥渡水之妙着。然后一个“卷帘”,即便点破日曙天明,何等巧妙。然而,问她卷帘之人,所问何事?一字不言,却于答话中“透露”出海棠的“问题”。我不禁联想到,晚唐杜牧之,写到“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他一不说问道于何人,二不言答者有何语,却只于下句才“透露”出被问者是牧童小友,而答话的内容是以“遥指”的“姿势”来表达的!两者异曲而同工,何其巧妙神似乃尔!
末后,还须体会:词人如此惜花,为花悲喜,为花醒醉,为花憎风恨雨,所以者何?风雨葬花,如葬美人,如葬芳春,凡一切美的事物年华,都在此一痛惜情怀之内,包括词人自身的命运,时代的苦难,家国的不幸。倘不如此,又何以识得古代闺秀文学家李易安?又何以识得中华民族的诗词文学乎?

康震讲《如梦令》

李清照者,两宋词坛之千古奇葩,婉约词派之一代宗师也。晚岁自号易安居士。据《宋史·艺文志》载,易安有词集五卷,惜流传于世者,仅四十余首,宁不可叹。然传世者,毋论前期“芳馨骏逸”之作,抑或后期“豪健飘举”之篇,无一首不精,无一字不妙。明白如话而耐人寻味,直抒胸臆而荡气回肠,此易安体之特色也。“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易安咏梅之名句也,以之品评其词,诚非过誉者。今试以其《如梦令》一首析之,可乎?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此词人皆谓惜花伤春自伤之作,我所钦服的周汝昌先生就曾评此词云:“词人如此惜花,为花悲喜,为花醒醉,为花憎风恨雨,所以者何?风雨葬花,如葬美人,如葬芳春,凡一切美的事物年华,都在此一痛惜情怀之内。”(《唐宋词鉴赏词典》)吾独谓不然,易安千古伤心人别有怀抱者也。细品其词,隐然有忧愁风雨抑郁无奈在。

“昨夜雨疏风骤”,开篇便自不凡,“雨”曰“疏”狂“风”曰急“骤”,天地之间遂为风雨所充斥,海棠周遭遂为风雨所笼罩,其命运亦可知矣。以清照之多情,焉能无动于衷?风雨肆虐于黑夜,夜何其兮夜未央,清照所能为者,唯以酒浇愁耳。而下接“浓睡不消残酒”六字,“浓睡”与“残酒”对举,中间夹以“不消”一词,则酒醉之沉可知矣。酒醉之沉则可见忧愁之切,是则清照关爱海棠而又无力保护之郁闷缠绵亦不难体会矣。

然词中风雨,岂只自然风雨乎?自古人生风雨,爱情风雨,政治风雨,民族风雨,皆可以风雨二字概而括之。“山雨欲来风满楼”,“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此皆有言外之意者,不可不察也。

而酒于吾国传统文化中,意蕴殊丰。自曹孟德慨叹“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以降,“且饮杯中物”几成仁人志士抑郁不得志之唯一之解脱。渊明“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太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少陵“朝回日日典春衣,每向江头尽醉归”,东坡“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稼轩“着意寻春懒便回,何如信步两三杯”,此等无奈,有谁会得?

易安虽温柔和婉,然亦有豪放激昂之一面,奈何生不逢时,唯能以酒浇愁,而晚年流落江南后抑郁之情更甚,故词中“酒”“醉”字样尤多,如“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深情若此而抑郁如斯,皆不忍卒读者。

酒未醒而帘方卷,便急欲得知海棠之境况,则清照对海棠之关切,岂非明白可见?是则“试问卷帘人”,系深情一问而非泛泛之语,此亦当留心者,万勿为作者所欺而浅视“试问”一词。再看“帘”字,闺阁之“帘”,正如“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红酥手,黄 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之“墙”,阻塞隔绝之象征也,又如“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而“卷帘人”者,侍女之谓也,以今世之情形观之,实不妨视之为封建时代之贵妇淑女得知外界情况之唯一通道可也。

隔绝之帘已卷,则心情当有所好转,此乃常理也。而清照非但抑郁未除更有不平者在,何也?问者情深而答者无意,“却道海棠依旧”,是可忍,孰不可忍耶?“却道”一词隐然透露侍女所答内容之出人意外,答话态度之令人气愤。早年曾读贾岛《寻隐者不遇》一诗,不知其前二句之妙,吾师诲之曰:“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妙就妙在简约。不言问者为何而于答语中见之,故妙。”清照“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二语似受前者启发,然实有出蓝之妙,妙在“却道”二字顺承上文而又激起下文:“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仆尝曰词中叠字运用之妙莫过于二处,一为陆游唐琬二阕《钗头凤》上下片之结句,一为清照此阕之叠句。妙在声情口吻于此四字中传达表露无遗而又浑然天成,读者诸君宜细品之。

“绿肥红瘦”一词四字之妙,前贤时俊多有真赏,想读者诸君亦有自身之体会,原不需吾多言。然吾亦自有一番体会,故敢学“野人”以“献曝”。古人伤春之情,多以风雨摧花表达之,如“昨夜三更雨,凌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朝见枝头繁,暮见枝头少。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打风吹了”,皆只言花而不言叶者,而清照此阕却红绿对举,可见其意不在伤春,伤春只需言“红瘦”而不需言“绿肥”也。夫红瘦固然可伤,绿肥岂不可喜?然“昨夜雨疏风骤”之时,清照却借酒浇愁,所忧者何?海棠能否经风雨之肆虐而存耳。然则雨疏风骤满含斩尽杀绝之意,海棠命运之惨痛无常乃命定无疑矣。清照生于书香世家,满怀用世之心,而竟然无能保全自己赏爱之物,仅能寄希望于海棠生命力之上,其抑郁无奈之情偏连朝夕相处之卷帘人亦不在乎,真乃可叹也者。而清照更于“绿肥红瘦”之上着“应是”一词,此亦值得探究者也。“应是”虽属揣测之口吻,然亦可见清照一直未曾绝望也,夫雨横风狂,红花自凋谢衰败无疑,而清照仍存绿叶保全甚且壮大之望,可见清照对海棠关爱之痴,而关爱之痴复可见忧愁之切矣。

倘结合清照之人生经历言之,“绿肥红瘦”似仍有可解者。清照生于两宋之间,前期其父李格非陷于党争,清照求救于公公赵挺之(当时之大红人)而不得,愤而写下“识者哀之”之“何况人间父子情”,而后更有“炙手可热心可寒”之句;北宋灭亡后,高宗南渡,偏安一隅,“直把杭州作汴州”,易安愤而写下“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惊天地泣鬼神之诗篇。直至晚年易安还未忘怀故土,作诗云:“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但愿相将渡淮水”。处身内忧外患之宋朝,易安救父不得,杀敌无门,皆因奸臣专权之故(当然也因封建时代性别歧视故)。若由此观之,风雨便成入侵之外敌之象喻(陆游《大风登城》诗云:“风从北来不可当,街中横吹人马僵”便是例证),海棠则成危在旦夕之宋王朝之象喻,而“绿肥红瘦”则指宋王朝中前期两党后期两派于风雨考验中应有之下场,而事实却不然,故清照于其前置“应是”,则清照之爱恨情仇及无可奈何亦隐然可见矣。

从传统语码观之,词中“风雨”“酒”“红”(“红” 有含美好之义者,如“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是处红衰翠减,冉冉物华休”,然亦有含贬义者,如大红人,大红大紫,红极一时)之意蕴俱能予人如此之联想,而遣词造句之张力,易安居士之遭际亦然,故吾不避附会之嫌,作如是解说。

诚然,读词当不应因坐实而死于句下,而上文则一一坐实,然窃以为:惟其于是,方能理解清照写此“应是绿肥红瘦”六字之无奈,惟其于是,方能理解清照自号易安居士之悲慨,惟其于是,方能理解清照晚年创作《渔家傲》之豪迈,亦惟其于是,是阕《如梦令》所含抑郁情怀亦始能体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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