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棒棒”,用棒棒为我支起一片蓝天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8-22


001

我叫许毅,生在大山长在大山,我记事以来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小学寄住在小姑家,中学寄住在大伯二伯家,而父亲只有过年时才会风尘仆仆回来,所以我对父亲是心怀不满的。

父亲在城里做“棒棒”,我当时还未走出大山,对”棒棒“这个职业停留在语文课本里的《挑山夫》。

当时的我最关心的是我妈妈去哪里了?

每当我问父亲时,父亲眼眶都红红的,蹲在门槛上久久不说话,背影单薄伶仃,不停叹气。

我十九岁那年考上大学,个子蹿到一米八,臂膀结实,身材壮硕。暑假时大伯对我说:“你已经长大了,去城里帮帮你爸,他在城里下力气凑你大学学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日子很苦。”

大伯的话让我心猛地一沉,虽然父亲常年在外,但半个月就会给我打一次电话,电话里他总是乐呵呵,说自己一星期能吃一次炖肉,让我该买啥买啥,不要省钱,他满身力气,能吃苦,赚钱不难。

我简单收拾了衣物,第一次走出大山,奔了父亲,当我跟随父亲来到他住处时,我彻底傻眼了。

父亲住的地方离市中心不过区区三百米的直线距离,跟市中心相比,却是天壤之别,一边是高耸入云的摩登大厦,一边是破败不堪的棚户区,阴暗逼仄,老鼠在垃圾堆上肆无忌惮乱窜。

父亲房间只有一张窄床,一根绳子拉在房屋中间,挂衣服和毛巾,一张三条腿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二手影碟机,正在播放着电影刘三姐,父亲不识字,也不会打牌,晚上就靠看刘三姐消遣,他说刘三姐真好看。

我喉头涩涩的,什么话也说不出,默默去公用厨房淘米煮饭。

吃饭时父亲喊来了他的好朋友老唐,老唐住我们对门,一位走路一瘸一拐的老头,父亲告诉我,老唐在他没饭吃时接济过他,老唐由于腿部莫名肿痛,又没钱去医院治,已经三个月没收入了,电饭锅都卖了,饿了就把热得快放一个小铁盆里,水烧沸后,下面条吃,我真是开了眼界。

晚上父亲喝了一整瓶老村长,酒精顺着血液涌上了他的大脑,他磕磕绊绊跟我说了母亲的事情。

“我四十岁那年才认识你母亲,当时你母亲死了丈夫,无力抚养三个儿子,跟我凑了同一锅饭,第二年就有了你,当时计划生育抓的严,被罚了许多款,为了还债养活一家人,我去东北挖了三年煤,有一天我突然接到电报,你母亲让我速回。”


父亲顿住了,眼角溢出泪水,我追问:“然后呢?”

父亲用手擦干泪水说:“等我回去时你母亲才告诉我,我不在的三年里有个男人对她很照顾,然后就把你抱给了我,孩子,你别恨你母亲,我不想让你从小心里埋下恨的种子,所以一直没告诉你。”

那晚,我哽咽了许久,泪水沾湿枕头,对母亲的幻想完全破灭。

002

第二天一早,我红肿着眼眶开启了第一天“棒棒”生涯,父亲递给我一根拳头般粗的棒棒,棒子上头系着一捆拇指般粗的绳子,我小心翼翼用双手接过棒棒,父亲轻拍我肩膀,带我去了四平路。

四平路和五一路交界口是一个家装市场,也是父亲蹲守了十六年的大本营,市场门口聚满了棒棒,管道工,油漆工,瓦工,水电工。父亲在四平路很吃得开,同行都喊他“许三百”,因为父亲年轻时,一个人能搬起三百斤重的货物。

我跟父亲一早上都没接到活,在四平路到处晃荡,我有点沮丧。早饭钱还没赚到,午饭时间又到了,父亲给我买了一份7块钱的快餐,两荤一素,他蹲在路边啃了两个干馒头。

下午两点多,终于接到活了,涂料店要送两包涂料,一百斤出头,两公里路,报酬只有十块钱,我摩拳擦掌,父亲帮我用绳子把两袋涂料绑好,小心翼翼扶我站起来,才走两百米,我肩部的肌肉已经由酸麻变成刺痛,便且迅速扩散到全身,腿脚越来越沉,走路开始打漂,我咬紧牙关硬撑着。

送完后,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豆大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父亲又接到了一单活,十箱涂料,三百斤,十块钱,父亲打着手势跟老板苦苦讨价还价,因为这是两个人的活,老板也有点于心不忍,最后加了五块钱,父亲手脚麻利把货绑好,来回两趟,麻利送完了货。

他一边擦汗一边对我说:“孩子,力气是压出来的,没有量身定做的活......”

父亲话还没说完,诺基亚手机响了,他的棒友给他介绍了一单活,有家雇主挖猫粮的大勺子掉进了厕所蹲坑的洞里,小孩又等着上厕所,掏出勺子给二十块。

棒棒是这个城市的“万金油”什么活都干,父亲拉着我一路小跑去了,我蹙起了眉头,满心不情愿,这多脏啊!到了雇主家,雇主头昂着跟公鸡似的,指着蹲坑说:“这坑深,你得整个人趴在地上,把手臂伸进去。”

父亲虽然是干粗活的,但爱干净,衣服总是清爽爽的,他问:“你厕所地上全是脏水,能不能给个纸板垫一下?”

雇主满脸不屑,从喉咙里冷哼一声,漠然摇了摇头,我看不惯雇主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拉起父亲准备走,父亲挣脱了我手,整个人贴在地上,把手伸进了屎坑,掏出勺子后,雇主捏住鼻子给了父亲一块肥皂。

父亲洗完手,雇主双眉一锁,往后退了好几步,满脸嫌弃给了父亲二十块钱,让父亲把肥皂一起带走。

晚上我赌气没跟父亲说话,同行不愿干的脏活他偏揽。

父亲没有照顾我情绪,独自在房间来回转悠半天后,白色短袖湿透了,他双唇紧抿,眉梢垮塌下来,他告诉我,他枕头下的一千四百六十五块钱不见了,问我有没有看到。

我摇了摇头,父亲沉默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泪水从指缝流出,耸着肩抽搐,他告诉我,那是他大半个月的苦力钱,就这样被贼给偷了。

003

第二天晚上,父亲临时安排我送一单活,让我送完先回家,可是直到夜里十一点父亲还没回家,我心急如焚打父亲电话,父亲跟我说,他在等雇主来结账。

我匆匆赶过去,父亲蹲在路边一个美容店门口,左顾右盼,他说:“雇主跟我走散了,交货地就是这,他当时说他随后就到,可现在都十一点多了。”

我劝父亲报警,父亲说:“我再等等,报警了又找不到人的话,我的力资就结算不了。”

父亲跟雇主谈的报酬是二十块钱,我劝不动父亲,只能先回家,父亲彻夜未归,第二天清晨我我匆匆赶过去,父亲靠在门上睡着了,双臂紧紧抱住那两箱货物。


一直到早上十点,雇主终于出现了,雇主当时在路上出了意外,被车撞了,在医院呆了一晚上,他非常感激父亲,当场掏出一百元给父亲,父亲收下后找了他六十,他说多收的二十算误工费。

雇主以前也是棒棒,他感慨说:“棒棒用棒棒挑出了新重庆,可惜肩挑背扛的日子终会成为过去。”

父亲无奈笑了笑,每次接不到活,父亲总说是自己运气不好,其实是他心里不愿承认这个行业在逐渐衰落,父亲硬找六十块钱给雇主让我肃然起敬,回去的路上父亲对我说。

“儿子,我知道你心里瞧不上棒棒,但父亲不偷不抢,靠“下力”赚钱,你学费都是我肩膀挑出来的。”

我垂下了头,开始后悔在学校花十块钱买炸鸡排吃,对父亲也多了一分理解和尊重。

七月底城市动工改造,四平路围起了高高的围栏,施工时间要三个月,父亲愁得一根烟接一根烟抽,蹲守了十六年的大本营被淹没在围栏里,挡住了雇主视线,父亲的棒友纷纷转移阵地。

父亲告诉我,没有固定蹲守地盘的棒棒就是“野棒棒”,每个区域都有固定的棒棒叫“家棒棒”,他就是四平路的“家棒棒”,雇主也习惯找熟脸,外来的“野棒棒”很难融入新地域,本地“家棒棒”会排挤,欺辱,甚至殴打“野棒棒”。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当晚父亲跟老唐喝了一瓶二锅头,老唐见父亲两天没开张,主动承担了酒钱和菜钱,老唐喝得迷迷糊糊,他告诉父亲,他儿子前几天给他打钱了,他去大医院治过了,腿恢复差不多了,要不了几天就能跟父亲并肩作战了。

父亲先是愣怔片刻,旋即仰头把白酒一饮而尽,辣得他龇牙咧嘴。

004

父亲去了天妃宫广场,天妃宫广场是当地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每天服装进出量非常大,广场门口运输衣服的面包车络绎不绝,活不缺,但竞争非常大,基本上被当地“家棒棒”垄断了,“野棒棒”很难融入。

清晨六点,货车陆续到来,“家棒棒”必须跟在车后面狂奔,谁第一个碰到车屁股这活就归谁,装衣服的灰色蛇皮麻袋比棒棒个头还大,棒棒背对着车,老板站在车厢里居高临下把货扔在棒棒弓着的背脊上。

天妃宫的棒棒基本上都打赤膊,被称为“光巴胴儿”,父亲在天妃宫属于“野棒棒”自然不敢跟“家棒棒”抢活,只能沿街找些零散的伙计,连续四天,我跟父亲收入不超过五十块钱。


父亲回到家急得头直晕,他愁眉苦脸跟我说:“你学费还差一千二呢。”

我安慰父亲:“爸,不行我们就去四平路工地干活,我看那工地招人呢!”

父亲没接我话茬,第二天依旧带着我去了天妃宫,或许是运气好,我们看到一辆白色面包车违章停车在马路边,车里是满满的货,父亲说:“司机应该是第一次来,赶紧的!”

我跟父亲一路小跑过去,接下了这单活,雇主也很大方,十六袋货,愿意给我们五十块钱,父亲哼着小曲一袋袋往市场二楼扛,扛完活,雇主给了父亲一张崭新五十元,父亲乐得只见牙齿不见眼。

可是就在我上厕所的间隙,父亲被当地“家棒棒”的头头,外号“蛮子”的人给打了,我回来时,父亲额头流了血,眼睛野淤青了,蹲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我怒不可遏,问父亲蛮子去向,父亲拉住我说:“你去就是找打,我们回家。”

父亲一瘸一拐回了家,在家休养了三天,父亲说他最近总感觉右手臂隐隐发麻,我想带他去医院检查,他死活不去,说之前也出现过这情况,就是累了。他对医院深恶痛绝,他之前从楼梯摔下来,去医院一通检查,花了一千五百块,既没伤筋又没动骨,他非常心疼那一千五百块,都是一担一担下力挑出来的。

我拗不过父亲,只能作罢,父亲身体恢复后,老唐腿也好了,我们仨一起去了四平路工地,包工头上下打量父亲和老唐,询问他们年纪,身体有没有疾病之类的,最后勉强收下父亲和老唐。

包工头分给我们仨的任务是挖地沟,父亲干起来十分吃力,第一天勉强跟得上节奏,包工头一脸不悦,凝视父亲的眼睛始终蒙着薄雾,但终究没说什么。

第二天,父亲除了嘴里的喘气声比别人快,“挥锹”和“抡镐”的节奏和速度明显比不上老唐,老板提前结算了父亲工资,留下了我和老唐,一天干八小时重体力活,一百五十块钱一天。

这个工资让父亲羡慕不已,我跟老唐干活时,他常叼着烟凝视许久。

我安慰父亲:“我现在一天赚150块,你就别干活了,干到开学,我学费能凑齐!”


父亲不说话,虽说我工资是150块一天,但并不是天天都有活干,遇到下雨天气只能呆在家里,父亲又出去找活了,他先是找了份打扫厕所的活,干了一星期被辞退了,老板说他没有把便池周围的尿液拖干净,父亲已年近六旬,视力不好,根本做不到那么细致入微。

他不甘心,又去找了份贴广告牌的工作,就是把“经理室”,“财务室”,“男厕所”,“女厕所”之类的塑料牌用钉子固定在门上,工资按天算,敲敲打打一天八十块钱,父亲干了三天,眉开眼笑对老唐说:“我情愿干这个,少赚点钱,轻松,舒服。”

老唐笑笑:“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可是一星期后,父亲又被辞退了,因为失误,把男厕所贴到了女厕所上,他一晚上没说话,只一个劲问我四平路工程什么时候结束,围栏什么时候拆,他说:“我眼睛花了,头发白了,背脊也驼了,又没文化,这辈子只想守在四平路做个家棒棒。”

我安慰父亲快了,父亲咧嘴笑,额头纹路已经能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005

父亲呆在屋子里,眼巴巴盼着四平路早日竣工,我跟老唐在工地挥洒汗水。

包工头非常精明,看我年轻怕我吃不了苦,干到一半走人,把我工资压到月底发,工地包吃,我并不在意,只担心独自在家的父亲,他如果一天没进账,是舍不得花钱买饭吃的,就啃又干又硬的馒头,有时我回家看他嘴边油汪汪,他一脸狡黠说背着我吃炖肉了。

我不信父亲舍得吃顿肉,问他吃的啥,他就是不说。

那天老唐领了工资,请我跟父亲下馆子,当天下了工,我跟老唐兴致冲冲回家,却发现父亲不在家,打他电话也没人接,我跟老唐等了一个多小时,饥肠辘辘。

老唐说:“你父亲可能出去找活干了,我们先去吃吧,回来给他带点。”

我跟在老唐后面,心里隐隐有股不好预感,我俩去了最近的地下 美食 城,各色小吃香味四溢,我口水直咽,突然我看不远处有一撮人围了个圈看热闹,我也挤了进去,却看见让我心碎的一幕。

父亲躺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别人吃剩下的串串,我终于明白父亲的嘴为何油汪汪,我瞬间哭了,背起父亲冲破人群直奔医院,父亲趴在我背上说:“我感觉右边身子突然发麻,站不住,然后就这样了。”

做了头部CT后,医生说:“高血压遇上脑梗赛,就像洗车店的高压水枪,进口大出口小,管子不结实就会爆裂,治疗期要一年。”


我当时就吓傻了,我宁愿放弃读大学的机会也要给父亲治病,父亲在医院住了一星期,他舍不得钱,每次付钱都摸了又摸,数了又数,一张张皱巴巴的钞票凝聚着他的汗水。

父亲听了医生的话,决定回老家治疗,可以走医保报销。因为给父亲治病,我学费有了两千块缺口,又开学在即,父亲愁得整夜睡不着,他拉不下脸跟亲戚借钱,我从小寄养在他们家,父亲觉得亏欠他们太多了。

临走那天早上,有了意外惊喜,父亲收拾东西时发现枕头下面多了两千块钱,一张张红钞票都是崭新的,父亲笑着说:“那个贼良心发现,把钱还回来了。”

父亲说这句话时,眼神穿过房门落在了对面门上,那是老唐的屋子,我意味深长笑了笑,老唐有个爱赌的儿子,老唐的存款就是被他吸干的,所以那天老唐喝醉酒说他医药费是儿子出时,父亲就怀疑了。

父亲并未说出口,老唐也没辜负父亲的善意,他算好了时间,用父亲的钱把腿治好,在工地打工一个月,凑足两千还给父亲,不耽误我交学费。

老唐送我们到了车站,父亲上车前扔给他一个冒着热气的塑料袋说:“我晕车,这包子给你吃!”

老唐不知道那塑料袋里除了包子,还有五百三十五块钱,那是他多还父亲的钱。

老唐的“雪中送炭”让我顺利踏进了大学校门,父亲也回老家静养,他虽没文化,但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村委会劝他不要再去做棒棒,没劳动能力就可以帮他申请低保,父亲摇摇头。

四年大学,我没要过父亲一分钱,因为成绩优异一直拿奖学金。

我只有过年才会回家,我所有课余时间都用来做兼职,发传单,做家教,当服务员,送外卖,每当我觉得疲惫不堪时,眼前都会浮现父亲佝偻的背脊,背脊压着沉甸甸的货物,那画面给我无穷动力。

我结婚那年,父亲已尘满面,鬓如霜,只有那笑容还是那么爽朗。

我留在了大城市工作,买房后我第一时间把父亲接了过来,父亲抱着他的棒棒笑眯眯来了,他对我拘谨笑笑,他说棒棒不在身边,他睡不着觉。

我凝视那根被父亲摸得光溜溜的棒棒,父亲用那根棒棒养育了我,教育我做人要勤劳朴实,脚踏实地,负重前行,乐观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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